第9頁
一宵已過,到了來朝,梳洗已畢,便走過對面廂房。那人早已起身。見他年近三十,頭上秀才巾,身穿寬袖藍衫,足上邊粉底烏靴,生得唇紅齒白,目秀眉清,相貌斯文,舉止風雅,心中吒異。暗道:「看他這般文弱書生,怎的有如此本領,莫非不是此人?」便搶步上前,深深一揖,道:「尊兄請了。」那人慌忙還禮。二人讓遜坐下。徐慶問道:「仁兄尊姓大名?仙鄉何處?」那人答道:「小弟覆姓慕容,單名一個貞字,江南武進人氏。未知足下貴姓大名?」徐慶便道:「小弟世居山東,姓徐名慶。昨日初到廣陵,並無相識,見君丰采,知是高明,意欲妄攀風雅,不識肯賜青眼否?」那慕容貞見徐慶生得修眉長目,鼻正口方,氣象英雄,打扮雖是武生,出言倒也不俗,知他是個豪傑。常言道:英雄借英雄,好漢惜好漢。故此氣味相投,一見如故,不覺大喜道:「承蒙雅愛,是極好了。小弟也是客中無伴,若得仁兄不棄,實為幸甚。」
二人說說談談,情投意合。講及武藝,那慕容貞應答如流,十分精識,知道他一定是昨夜所見之人。從此或同行街坊,或在寓內閒談,二人相見恨晚,遂結為兄弟。徐慶小他一歲,便把自己從小出身,被害落草,現欲報仇,尋弟而來,細細告訴與他。慕容貞道:「承蒙賢弟傾心吐膽,愚兄何敢隱瞞。我非別人,即江湖上所稱一枝梅是也。」徐慶聽了大喜道:「我久慕其名,恨不能得見,卻不道就是哥哥!真是三生有幸。請問哥哥,現下四海之內,照樣你的本事,只怕沒有的了?」慕容貞道:「若說拳勇武藝,愚兄雖不能算頭等,也還去得。若言劍俠之中,我的末等都沒有位子。賢弟,自古到今的劍俠,從沒有目下這般眾盛。他們都是五道俱全,口中吐劍,來去如風的技藝。」徐慶道:「此地東門外太平村,有個徐鶴,號鳴皋,輕財好客,是個英雄。哥哥可曾相識?」慕容貞道:「久聞其名,未見其人,我欲去訪他。」徐慶大喜道:「明日一同前去。」
到了來朝,二人出了東門,到太平村來。見那莊子,約有二百來間房屋,周圍環繞溪河,沿河一帶,都是倒栽楊柳,清風習習。二人喝采了一番,走過莊橋,來至門首。看門的進去通報了,鳴皋接進裏邊,分賓主坐下。彼此通過姓名,相見恨晚。徐鳴皋送命擺酒款待。羅季芳、江夢筆都相見過了,歡呼暢飲,說得投機,五人從新擺起香案,結為弟兄。酒閙席散,鳴皋就留他二人在書房安歇。每日講文論武,歡樂異常。只是徐慶心中要尋訪兄弟,並且報這冤仇,每每要去。無奈鳴皋不放,因此只得住下。
我且擱起這邊。再說那徐定標渡過長江,來到常州城內,尋訪一枝梅。誰知他卻到了揚州,那裡還有尋處?尋了一個月,不見影蹤,弄得心灰意懶。一日來到天寧寺閒玩,見一個掛單的頭陀,生得豹頭環眼,相貌猙獰,身穿衲裰,足登多耳麻鞋,肩挑擔子,大踏步走上大雄寶殿,把擔子放在一旁,自去佛前禮拜。定標看那挑擔的這條鑌鐵禪杖,卻有酒杯粗細。心中想道:「這條禪杖,約有一百四五十斤沉重。這頭陀有多少膂力,用得如此的器械?諒他的本領非常。想那一枝梅難以尋他,倒不如把這頭陀請去,只怕倒可以勝徐鶴。」轉定念頭,等他功課已畢,便走上前來,把手一拱,道:「師父請了。」那頭陀還個稽首,道:「阿彌陀佛。」定標道:「弟子意欲請教師父幾句話,未知可使得麼?」頭陀道:「有何不可?」二人送到底下,同坐在一條石凳上。定標問道:「請教師父的上下,何處名山修道?」頭陀道:「俺福州人氏,在河南嵩山少林寺出家,法名靜空,人皆喚做鐵頭陀。只因立願朝山訪道,一路來到此間。請問居士高姓大名,府居何處?呼喚貧僧,有何見教?」定標道:「在下姓徐名定標,這裡本地人氏,現在揚州城外一個富翁家裡做個教師。現在要聘一位高手的名師,師父若肯去時,我家主人十分好客,必然重用。未知師父意下如何?」靜空道:「貧僧在少林寺學成了一身武藝,未遇識貨的人。既然居士肯薦引時,俺便跟你去便了。」定標大喜。當下出了天寧寺,同到寓處,把八色聘禮交與靜空僧收了。遂渡過長江,迴轉揚州。
到了李家莊,定標先進去見了李文忠,把常州之事說了一遍,「如今這頭陀現在門外等候。」文忠聽了即便出來,把靜空僧接到書房坐,彼此通名。下人奉茶已畢,說起武藝,這鐵頭陀賣弄本事,指手拉架,說得天下無敵。文忠大喜。此時李文孝傷痕漸癒,聽得請着了一位少林寺高僧與他報此仇,便到書房相見。當時開筵暢飲,席間說起徐鳴皋一事,原原本本告訴了靜空一遍,便與他商議報仇之事。靜空僧道;「檀越放心,在貧僧身上,與你報仇雪恨便了。」花省三道:「此事須要定個主意,只可暗中行事,免得被他家人門客控告伸冤。雖不怕他怎的,只是既多跋涉,又費銀子。」文忠道:「如今靜空師初到,外人未知。只要趁早去幹了,就遠避他方,或者藏在莊內,吩咐家人不許張聲,那邊如何曉得是我家指使?」省三道:「師父還是明做,還是暗做?」靜空道:「如何明做?」省三道:「若是你明日到他門上求見,或是化緣,或是投奔他,覷個落空,出其不意把他一刀結果,轉身就跑,這不是明做?若是你夜間到他門上,跳將進去,等他睡熟,便下去把他殺死,這就是暗做了。」後來不知靜空到底如何去法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