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偶然一個閒漢叫做包走空包大,說起朝廷用兵緊急,缺少錢糧,納了些銀子就有官做;官職大小,只看銀子多少。說得郭七郎動了火,問道:「假如納他數百萬錢,可得何官?」包大道:「如今朝廷昏濁,正正經經納錢,就是得官,也只有數,不能勾十分大的。若把這數百萬錢拿去,私下買囑了主爵的官人,好歹也有個刺史做。」七郎吃一驚道:「刺史也是錢買得的?」包大道:「而今的世界,有甚麼正經?有了錢百事可做,豈不聞崔烈五百萬買了個司徒麼?而今空名大將軍告身,只換得一醉;刺史也不難的。只要通得關節,我包你做得來便是。」正說時,恰好張多保走出來,七郎一團高興告訴了適纔的說話。張多保道:「事體是做得來的,在下手中也弄過幾個了。只是這件事在下不攛掇得兄長做。」七郎道:「為何?」多保道:「而今的官有好些難做。他們做得興頭的,都是有根基,有腳力,親戚滿朝,黨羽四布,方能勾根深蒂固。有得錢賺,越做越高,隨你去剝削小民,貪污無恥,只要有使用,有人情,便是萬年無事的。兄長不過是白身人,便弄上一個顯官,又無四壁倚仗,到彼地方,未必行得去。就是行得去時,朝裡如今專一討人便宜,曉得你是錢換來的,略略等你到任一兩個月了,有了些光景,便道勾你了,一下子就塗抹着,豈不枉費了這些錢?若是官好做時,在下也做多時了。」七郎道:「不是這等說,小弟家裡有的錢,沒的是官。況且身邊現有錢財,總是不便帶得到家,何不于此處用了些?博得個腰金衣紫,也是人生一世,草生一秋。就是不賺得錢時,小弟家裡原不希罕這錢的;就是不做得興時,也只是做過了一番官了。登時住了手,那榮耀是落得的。小弟見識已定,兄長不必掃興。」多保道:「既然長兄主意要如此,在下當得效力。」當時就與包大兩個商議去打關節,那個包大走跳路數極熟,張多保又是個有身家、幹大事慣的人,有什麼弄不來的事?原來唐時使用的是錢,千錢為「緡」,就用銀子準時,也只是以錢算帳。當進一緡綫,就是今日的一兩銀子;宋時卻叫做一貫了。張多保同包大將了五千緡,悄悄送到主爵的官人家裡。那個主爵的官人是內官田令孜的收納戶,百靈百驗。又道是「無巧不成話」,其時有個粵西橫州刺史郭翰方得除授,患病身放,告身還在銓曹。主爵的受了郭七郎五千緡,就把籍貫改注,即將郭翰告身轉付與了郭七郎。從此改名,做了郭翰。張多保與包大接得橫州刺史告身,千歡萬喜來見七郎稱賀。七郎此時頭輕腳重,連身子都麻木起來。包大又去喚了一部梨園子弟。張多保置酒張筵,是日就換了冠帶。那一班閒漢,曉得七郎得了個刺史,沒一個不來賀喜撮空,大吹大擂,吃了一日的酒。又道是:「蒼蠅集穢,螻蟻集膻,鵓鴿子旺邊飛。」七郎在京都一向撒漫有名,一旦得了刺史之職,就有許多人來投靠他做使令的。少不得官不威,牙爪威。做都管,做大叔,走頭站,打驛吏,欺估客,詐鄉民,總是這一干人了。
郭七郎身子如在雲霧裡一般,急思衣錦榮歸,擇日起身,張多保又設酒餞行。起初這些往來的閒漢、姊妹都來送行。七郎此時眼孔已大,各各賫發些賞賜,氣色驕傲,旁若無人。那些人讓他是個見任刺史,脅肩諂笑,隨他怠慢。只消略略眼梢帶去,口角惹着,就算是十分慇勤好意了。如此攛哄了幾日,行裝打疊已備,齊齊整整起行,好不風騷!一路上想道:「我家裡資產既饒,又在大郡做了刺史,這個富貴不知到那裡才住?」心下喜歡,不覺日逐賣弄出來。那些原跟去京都家人,又在新投的家人面前誇說著家裡許多富厚之處,那新投的一發喜歡,道是投得着好主了,前路去耀武揚威,自不必說。無船上馬,有路登舟,看看到得江陵境上來。七郎看時吃了一驚。但見人煙稀少,閭井荒涼。滿前敗宇頽垣,一望斷橋枯樹。烏焦木柱,無非放火燒殘;赭白粉牆,儘是殺人染就。屍骸沒主,烏鵲與螻蟻相爭;鷄犬無依,鷹隼與豺狼共飽。任是石人須下淚,總教鐵漢也傷心。
元來江陵渚宮一帶地方多被王仙芝作寇殘滅,裡閭人物百無一存。若不是水道明白,險些認不出路徑來。七郎看見了這個光景,心頭已自劈劈地跳個不住。到了自家岸邊,抬頭一看,只叫得苦。原來都弄做了瓦礫之場,偌大的房屋,一間也不見了。母親、弟妹、家人等俱不知一個去向。慌慌張張,走頭無路,着人四處找尋。找尋了三四日,撞着舊時鄰人,問了詳細,方知地方被盜兵抄亂,弟被盜殺,妹被搶去,不知存亡。止剩得老母與一兩個丫頭寄居在古廟旁邊兩間茅屋之內,家人俱各逃竄,囊橐盡已蕩空。老母無以為生,與兩個丫頭替人縫針補綫,得錢度日。七郎聞言,不勝痛傷,急急領了從人奔至老母處來。母子一見,抱頭大哭。老母道:「豈知你去後,家裡遭此大難!弟妹俱亡,生計都無了!」七郎哭罷,試淚道:「而今事已到此,痛傷無益。虧得兒子已得了官,還有富貴榮華日子在後面,母親且請寬心。」母親道:「兒得了何官?」七郎道:「官也不小,是橫州刺史。」母親道:「如何能勾得此顯爵?」七郎道:「當今內相當權,廣有私路,可以得官。兒子向張客取債,他本利俱還,錢財盡多在身邊,所以將錢數百萬勾幹得此官。而今衣錦榮歸,省看家裡,隨即星夜到任去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