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孫九領書。夜宿曉行,直至吳江延陵橋下,猶恐傳遞不的,直候周廷章面送。廷章一見孫九,滿瞼通紅。不問寒溫,取書納于袖中竟進去了。少頃教家童出來回覆道:「相公娶魏同知家小姐,今已二年。南陽路遠,不能復來矣!回書難寫,仗你代言。這幅香羅帕乃初會鸞姐之物,併合同婚書一紙,央你送還,以絶其念。本欲留你一飯,誠恐老爹盤問嗔怪。白銀五錢權充路費,下次更不勞往返!」孫九聞言大怒,擲銀于地不受,走出大門,罵道:「似你短行薄情之人,禽獸不如!可憐負了鸞小姐一片真心,皇天斷然不佑你!」說罷,大哭而去。路人爭問其故,孫老地數一數二的逢人告訴。自此周廷章無行之名播于吳江,為衣冠所不齒。正是:
平生不作虧心事,世上應無切齒人。
再說孫九回至南陽,見了明霞,便悲泣不已。明霞道:「莫非你路上吃了苦?莫非周家郎君死了?」孫九只是搖頭,停了半晌,方說備細,如此如此:「他不發回書,只將羅帕婚書送還,以絶小姐之念。我也不去見小姐了。」說罷,拭淚嘆息而去。明霞不敢隱瞞,備述孫九之語。嬌鸞見這羅帕,已知孫九不是個謊話,不覺怨氣填胸,怒色盈面。就請曹姨至香房中,告訴了一遍。曹姨將言勸解,嬌鸞如何肯聽!整整的哭了三日三夜,將三尺香羅帕反覆觀看,欲尋自盡。又想道:「我嬌鸞名門愛女,美貌多才。若嘿嘿而死,卻便宜了薄情之人。」乃制絶命詩三十二首及《長恨歌》,一篇云:
倚門默默思重重,自嘆雙雙一笑中。
情惹游絲牽嫩綠,恨隨流水縮殘紅。
當時只道春回準,今日方知色是空。
迴首憑欄情切處,閒愁萬里怨東風。
余詩不載,其,《長恨歌》略云:
《長恨歌》,為誰作?題起頭來心便惡。
朝思暮想無了期,再把鸞箋訴情薄。
妾家原在臨安路,麟閣功勛受恩露;
後因親老失軍機,降調南陽衛千戶。
深閨養育嬌鸞身,不曾舉步離中庭。
豈知二九災星到,忽隨女伴妝台行。
鞦韆戲蹴方纔罷,忽驚牆角生人話;
含羞歸去香房中,倉忙尋覓香羅帕。
羅帕誰知入君手,空令梅香往來走。
得蒙君贈香羅詩,惱妾相思淹病久。
感君拜母結妹兄,來詞去簡饒恩情。
只恐恩情成苟合,兩曾結髮同山盟。
山盟海誓還不信,又托曹姨作媒證。
婚書寫定燒蒼穹,始結于飛在天命。
情交二載甜如蜜,才子思親忽成疾。
妾心不忍君心愁,反勸才郎歸故籍。
叮嚀此去姑蘇城,花街莫聽陽春聲。
一睹慈顏便迴首,香閨可念人孤另。
囑咐慇勤別才子,度舊憐新任從爾。
那知一去意志還,終日思君不如死!
有人來說君重婚,幾番欲信仍難憑。
後因孫九去復返,方知伉儷諧文君。
此情恨殺薄情者,千里姻緣難割捨。
到手恩情都負之,得意風流在何也?
莫論妾愁長與短,無處箱囊詩不滿。
題殘錦札五千張,寫禿毛錐三百管,
玉閨人瘦嬌無力,佳期反作長相憶。
枉將八字推子平,空把三生卜《周易》。
從頭-一思量起,往日交情不虧汝。
既然恩愛如浮雲,何不當初莫相與?
鶯鶯燕燕皆成對,何獨天生我無配。
嬌鳳妹子少二年,適添孩兒已三歲。
自慚輕棄千金軀。伊歡我獨心孤悲。
先年誓願今何在?舉頭三尺有神忯。
君往江南妾江北,千里關山遠相隔。
若能兩翅忽然生,飛向吳江近君側。
初交你我天地知,今來無數人揚非。
虎門深鎖千金色,天教一笑遭君機。
恨君短行歸陰府,譬似皇天不生我。
從今書遞故人收,不望回音到中所。
可憐鐵甲將軍家,玉閨養女嬌如花。
只因頗識琴書味,風流不久歸黃沙。
白羅丈二懸高梁,飄然眼底魂茫茫。
報道一聲嬌鸞縊,滿城笑殺臨安王。
妾身自愧非良女,擅把閨情賤輕許。
相思債滿還九泉,九泉之下不饒汝。
當初寵妾非如今,我今怨汝如海深。
自知妾意皆仁意,誰想君心似獸心!
再將一幅羅鮫綃,慇勤遠寄郎家遙。
自嘆興亡皆此物,殺人可恕情難饒。
反覆叮嚀只如此,往日閒愁今日止。
君今肯念舊風流,飽看嬌鸞書一紙。
書已寫就,欲再遣孫九,孫九咬牙怒目,決不肯去。正無其便,偶值父親痰火病發,喚嬌鸞替他檢閲文書。嬌鸞看文書裡面有一宗乃勾本衛逃軍者,其軍乃吳江縣人。鸞心生一計,乃取從前倡和之詞並今日《絶命詩》及《長恨歌》匯成一帙,合同婚書二紙,置於帙內,總作一封,入于官文書內,封簡上填寫「南陽衛掌印千戶王投下直隷蘇州吳江縣當堂開拆」,打發公差去了,王翁全然不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