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5頁
他同學朋友,一個叫做魏造,字撰之;一個叫做杜億,字子中。兩人多是出群才學,英鋭少年,與聞俊卿意氣相投,學業相長。況且年紀差不多:魏撰之年十九歲,長聞俊卿兩歲;杜子中與聞俊卿同年,又是聞俊卿月生大些。三人就象一家兄弟一般,極是過得好,相約了同在學中一個齋舍裡讀書。兩個無心,只認做一伴的好朋友。聞俊卿卻有意要在兩個裡頭揀一個嫁他。兩個人比起來,又覺得杜子中同年所生,凡事彷彿些,模樣也是他標緻些,更為中意,比魏撰之分外說的投機。杜子中見俊卿意思又好,丰姿又妙,常對他道:「我與兄兩人可惜多做了男子,我若為女,必當嫁兄;兄若為女,我必當娶兄。」魏撰之聽得,便取笑道:「而今世界盛行男色,久已顛倒陰陽,那見得兩男便嫁娶不得?」聞俊卿正色道:「我輩俱是孔門子弟,以文藝相知,彼此愛重,豈不有趣?若想著淫呢,便把面目放在何處?我輩堂堂男子,誰肯把身子做頑童乎?魏兄該罰東道便好。」魏撰之道:「適纔聽得子中愛慕俊卿,恨不得身為女子,故爾取笑。若俊卿不愛此道,子中也就變不及身子了。」杜子中道:「我原是兩下的說話,今只說得一半,把我說得失便宜了。」魏撰之道:「三人之中,誰叫你小些,自然該吃虧些。」大家笑了一回。
俊卿歸家來,脫了男服,還是個女人。自家想道:「我久與男人做伴,已是不宜,豈可他日舍此同學之人,另尋配偶不成?畢竟止在二人之內了。雖然杜生更覺可喜,魏兄也自不凡,不知後來還是那個結果好,姻緣還在那個身上?」心中委決不下。他家中一個小樓,可以四望。一個高興,趁步登樓。見一隻烏鴉在樓窗前飛過,卻去住在百來步外一株高樹上,對著樓窗呀呀的叫。俊卿認得這株樹,乃是學中齋前之樹,心裡道:「叵耐這業畜叫得不好聽,我結果他去。」跑下來自己臥房中,取了弓箭,跑上樓來。那烏鴉還在那裡狠叫,俊卿道:「我借這業畜卜我一件心事則個。」扯開弓,搭上箭,口裡輕輕道:「不要誤我!」颼的一聲,箭到處,那邊烏鴉墜地。這邊望去看見,情知中箭了。急急下樓來,仍舊改了男妝,要到學中看那枝箭下落。
且說杜子中在齋前閒步,聽得鴉鳴正急,忽然撲的一響,掉下地來,走去看時,鴉頭上中了一箭,貫睛而死。子中拔了箭出來道:「誰有此神手?恰恰貫着他頭腦。」仔細看那箭幹上,有兩行細字道:「矢不虛發,發必應弦。」子中念道:「那人好誇口!」魏撰之聽得跳出來,急叫道:「拿與我看!」在杜子中手裡接了過去。正同着看時,忽然子中家裡有人來尋,子中掉着箭自去了。魏撰之細看之時,八個字下邊,還有「蜚蛾記」三小字,想道:「蜚蛾乃女人之號,難道女人中有此妙手?這也吒異。適纔子中不看見這三個字,若見時必然還要稱奇了。」
沉吟間,早有聞俊卿走將來,看見魏撰之捻了這枝箭立在那裡,忙問道:「這枝箭是兄拾了麼?」撰之道:「箭自何來,兄卻如此盤問?」俊卿道:「箭上有字的麼?」撰之道:「因為有字,在此念想。」俊卿道:「念想些甚麼?」撰之道:「有蜚蛾記三字。蜚蛾必是女人,故此想著,難道有這般善射的女子不成?」俊卿搗個鬼道:「不敢欺兄,蜚蛾即是家姊。」撰之道:「令姊有如此巧藝,曾許聘那家了?」俊卿道:「未曾許人。」撰之道:「模樣如何?」俊卿道:「與小弟有些廝像。」撰之道:「這等,必是極美的了。俗語道:」未看老婆,先看阿舅。‘小弟尚未有室,吾兄與小弟做個撮合山何如?「俊卿道:」家下事,多是小弟作主。老父面前,只消小弟一說,無有不依。只未知家姊心下如何?「撰之道:」令姊面前,也在吾兄幫襯,通家之雅,料無推拒。「俊卿道:」小弟謹記在心。「撰之喜道:」得兄應承,便十有八九了。誰想姻緣卻在此枝箭上,小弟謹當寶此以為後驗。「便把來收拾在拜匣內了。取出羊脂玉閙妝一個遞與俊卿,道:」以此奉令姊,權答此箭,作個信物。「俊卿收來束在腰間。撰之道:」小弟作詩一首,道意于今姊何如?「俊卿道:」願聞。“撰之吟道:
聞得羅敷未有夫,支機肯許問津無?
他年得射如皋雉,珍重今朝金仆姑。
俊卿笑道:「詩意最妙,只是兄貌不陋,似太謙了些。」撰之笑道:「小弟雖不便似賈大夫之醜,卻與令姊相併,必是不及。」俊卿含笑自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