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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日,拘其母女登舟啟行,麗容知其不免,遂以片紙寄詩一首于彥秀曰:死別生離莫怨天,此身已許入黃泉。
願郎珍重休懸望,擬是來生續此緣。
自後而麗容不復飲食。張嫗泣曰:「女死故是節義,我必遭毒害。」麗容不答,只為之少食而巳。其舟既行,而彥秀徒步追隨,哀慟路途行人。凡遇舟之宿址,號哭終夜,伏寢水次。如此將及兩月,而舟抵臨清。而彥秀星行露宿三千餘里,足胼膚裂,無復人形。麗容于板隙窺見,一痛而絶。張嫗救灌,良久方蘇。苦浼舟夫往答彥秀曰:「妾所以不死者,以老母未脫耳。母若脫,妾即從死,郎可歸家,勿勞自苦。才郎因妾致死,無益於事,徒增妾苦耳。」彥秀聞船戶傳言之說,仰天大慟,投身于地,一仆而死矣。舟夫憐之,埋于岸側。是夜麗容自縊,死於舟中。
周參政見麗容縊死,大怒曰:「我以美衣玉食致汝于極貴之地,何得顧戀寒儒,自喪厥生?」遂令舟夫剝去麗容衣服,棄屍于岸上,將火焚之。焚畢,其心宛然不改。舟夫以腳踏之,忽出一小物,形如人體,大若手指。舟夫以水洗之,其色如金,其堅如石,衣冠眉發,纖悉皆具,脫然如李彥秀一般,但不言動而已。舟夫即將此物持報。周參政觀看,驚嘆曰:「怪哉!此乃精誠堅恪,情感氣化,不然焉得有此?」嘆玩不已。眾吏卒曰:「此心如此,彼心恐亦如此,請發李彥秀屍首焚之,看是如何?」周參政允令焚之,果然心不灰,其中亦有小人物,與前形色精堅相等,裝束容貌亦與張麗容一般形色無二。周參政大喜曰「吾雖致二人死於非命,今得此稀世之寶,若將獻與王右相,雖照乘之珠玉不足道也。」遂盛以異錦之囊,函以香木之匣,貯盛封裹,題曰「心堅金石之寶」。於是給白銀一錠,以賞張嫗,聽與二人治喪,並同來之女各給路費遣歸。於是周參政兼程至東京,拜謁右相,奉上其函,備述本末。右相大喜,視之則非前物,乃是敗血一團,臭污不可近前。右相大怒,遂請包公到府,謂曰:「彼奪人之妻,各致死地,自知罪大,故以穢物厭我,意在逃刑,望乞將周參政下于獄中。」包公領諾,退回南衙。訊鞫以畢,回書上報曰:“男女之私,情堅志恪,而始終不諧,所以一唸成結,感形如此。
既得合于一處,情遂氣伸,復還舊物,或有之矣。然周參政奪人之妻,以致死了二命,亦該問其死罪。然一人之死不足以償二命,又問其子充軍。王右相專權受金,以致二命之死,亦具表奏上天子,亦該罷其原職閒住。”聞者悅服。後來李彥秀與麗容亦脫生於宋神宗之世,結為夫婦。蓋亦天道有知,報應之速也。
第六回 判妒婦殺子之冤
判云:
陳妻密計毒三人,衛妾含冤對拯伸。
天不容奸惟速報,驅陳作彘儆人心。
話說江州德化縣,有一人姓馮名叟,家頗饒裕。其妻陳氏貌美無子,側室衛氏生有二兒。陳氏自思己無所出,誠恐一旦色衰愛弛,家中不貲之產皆妾所有,心懷不平,每存妒害,無釁可乘。
一日,馮叟自思:「家有餘資,若不出外營為,則亦不免為守錢虜耳。」乃謀置貨物遠行,出往四川經營買賣。馮叟臨行囑妻陳氏善視二子,陳氏口中亦只應唯而已。
時值中秋,陳氏詒賞月之故,即于南樓設下一宴,召衛氏及二于同來南樓上會飲。陳氏先置鴆毒放在酒中,舉杯囑託衛氏日:「我無所出,幸汝有子,則家業我當與汝共也。他日年老之時,惟托汝母子維持,故此一杯之酒,預為我身後之意焉耳。」衛氏辭不敢當,於是母子痛飲,盡歡而罷。是夜藥發,衛氏母子七竅流血,相繼而死。時衛氏年二十五,長子年五歲,次子三歲而已。當時親鄰大小皆莫知其故,陳氏乃詐言因暴疾而死,聞者無不傷感。陳氏又詐哭之盡哀,以禮送葬。已而馮叟在外,一日忽得一夢,夢見衛氏引二兒泣訴其故。意欲收拾回家,怎奈因貨物未脫,不能如願,是以且信且疑,鬱鬱不悅。
將及三年,適正值包公訪察按臨其地,下馬升廳,正坐之間,忽然階前一道黑氣衝天,須臾不見天日。晡時雖散,仍乃不大明朗。包公心甚疑其必有冤枉。是夜左右點起燈燭,包公睏倦,伏幾而臥。夜至三更,忽見一女子,生得姿容美麗,披頭散髮,兩手牽引二子,哭哭啼啼,跪至階下。包公問曰:「汝這婦人,住居何處?姓甚名誰?手牽二子,到此有何冤枉?一一道來,吾當與汝伸雪屈情。」婦人泣曰:「妾乃江州衛氏母子也。因夫馮叟遠往四川經商,主母陳氏中秋置鴆酒殺妾三人,冤魂不散。幸蒙相公按臨敝邑,故特哀告,望乞垂憐,代雪冤苦,則妾母子九泉之下,雖死猶生也。」說罷悲鳴不已,移時再拜而退。
次日,包公即喚鄭強、薛霸,拘拿陳氏,當廳審勘。包公曰:「妾子即汝子一般,何得心懷妒忌,害及三命?絶夫之嗣,莫大之罪,又將焉逃?」陳氏悔服無語,包公就擬斷凌遲處死。
後閲五載,馮叟回歸。家畜大母彘,歲生數子,獲利數倍,將欲售之於屠,忽作人言曰:“我即君之妻陳氏也。平日妒忌,殺妾母子,況受君之恩,絶君之嗣,雖蒙包公斷後,上天猶不肯宥妾,復行罪罰,作為母彘。今償君債將滿,未免千刀之報。為我傳語世婦:孝奉公姑,和睦妯娌,勿專家事,抗拒夫子;勿存妒悍,欺制妾媵。否則,他日之報即我之報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