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素姐道:「遞呈憑他遞去,我如不知道,好誆出我去;我已是知道了,憑他怎麼又誆不出我去。他好進到裡頭拿我不成?」濃袋道:「只別叫姑夫遞一呈子;要是姑夫遞了呈子,太爺據了呈子,就出票子拿人了。那堂上的差人,等會子等不出去,就進去自己下手,套上鐵鎖,拉著就跑,他顧甚麼體面麼?」素姐道:「我合周蠻子講話。這是他恨我潑了他一頭的屎,是他挑唆的。」濃袋道:「我剛纔沒說麼?虧不盡他再三的攔阻。他還說了一大些不該休了老婆,不該替人寫休書的古記哩。又是他挑唆的?」素姐說:「小砍頭的!我乍大了,你可叫我怎麼一時間做小服低的?」濃袋道:「這事還得姑娘自己輸個己,認個不是,以後還得挫挫性兒,央央姑夫合童家的姑娘,叫姑夫上堂去央央太爺,止了這事。姑娘再謝謝周相公。如此還好。要是按不住,這八九千里地往家一解,姑娘,你自作自受沒的悔,我難為初世為人,俺娘老子只養活着我一個,我還想得到家麼?」說著,怪哭的。素姐噦了一口,罵道:「你媽怎麼生你來,這們等的!名字沒的起了,偏偏的起個濃袋。這倒也不是‘濃袋’,倒是‘鼻涕’罷了!塌了天,也還有四個金剛抗着哩,那裡唬答的這們等的?你去看,我合你姓童的姑娘說去。」
見了寄姐,說道:「好!咱姊妹的情長,別人下這們狠罷了,咱是一路的人,你也下意的?」寄姐故意道:「你說的是那裡?甚麼話?我老實實不懂的。」素姐把那太守差人要呈子,待休了遞解回去,反倒告訴寄姐;寄姐故意的也把那太爺扯淡,休不得別人的老婆,及那拿不出去,休了不走的那些胡話混他。誰知他被那濃袋指撥了透心明白,心裡又尋思,越害怕起來,再三的央寄姐替他收救。寄姐道:「我可實不曾聽他說此事,咱請進他來,問他個詳細。」差了小選子請狄希陳進來。狄希陳是被他唬掉了魂的人,恐又知道小濃袋合他說了許久的話,曉得事有泄漏,禍不可測,怎麼還敢進去?等狄希陳不進,又叫小選子催請。狄希陳越催越怕,裏邊見不進去,越發緊催。寄姐道:「外頭脫不了只有周相公,你沒見他麼?你出去同着周相公合他說去。」
素姐果然自己出到外頭。周相公見他出去,站起來不曾動身。狄希陳只道他出去拿他,將身只往周相公身旁藏掩,要周相公與他遮護。素姐望着周相公道:「周相公,你前日也不該失口罵我,我也不該潑你那一下子。這些時悔的我象甚麼是的,我這裡替周相公賠禮。周相公,你真是個好人,我有眼不識泰山。俺那強人待下這們毒手,周相公,你要是個見小記恨人的,你八秋兒攛掇他幹了這事,你還肯再三再四的勸他麼?」又望着狄希陳道:「小陳哥,賊強人!賊砍半邊頭的!誰家兩口子沒個言差語錯呀?夫妻們有隔宿之仇麼?你就下的這們狠遞呈子休我?別說著我也沒犯那‘七出’之條,休要動我;你就枉口撥舌,棄舊憐新的休了我去,你想想那使燒酒灌醉了我的那情腸,你沒得不疼我的?賊強人!賊促壽!你就快快的別興這個念頭!我從今已後,我也不打你,我疼你。我雖是少鼻子沒眼,醜了臉,沒的我身上也醜了麼?才四十的人,我也還會替你生孩子。等我要再打你,再不疼你,周相公是個明府,你可再遞呈子也不遲。」
狄希陳唬得失了色,回不出話來。周相公說道:「這事不與狄友蘇相干。這是堂上太尊見狄友蘇兩次告假,每次就是四五十日,所以刑廳說起,知初被你打了六七百的棒椎,今又被你使猛火燒他的背脊。因此太尊曉得,所以說從古至今凶惡的婦人也多,從沒有似你這般惡過狼虎的;所以差了人逼住狄友蘇,叫他補呈,要拿出你去,加你的極刑,也要叫你生受,當官離斷,解你回去,囑付解子斷送你的性命。我勸狄友蘇,說你這般作業,天沒有不報你的理,留着叫天誅你,狄友蘇不必自做惡人。所以我勸他不要遞呈。只是那堂上的差人逼住了,不肯歇手,無可奈何。你既自己曉得罪過,許要痛改前非。若果真如此,‘人有善念,天必從之’,不特免了人間的官法,且可免了天理的雷誅。殺牛殺豬的屠子,回心轉意,向善修行,放下屠刀,就到西方路上。你只不要心口不一,轉背就要變卦。」素姐道:「我從來說一句是一句,再不變卦!我要變了卦,那豬,那狗,都不吃屎的東西,不是人生父母所養!我賭下這們咒誓,周相公,你還不信麼?」周相公道:「正是如此。你請進去,這事都在我身上,待我與你消繳。」素姐望了周相公,拜了兩拜,又望了狄希陳道:「小陳哥,一向我的不是,我也同着周相公拜你兩拜。」這二十多年,狄希陳從不曾經着的禮貌,連忙回禮。你可安詳些兒,着忙的人,不覺作下揖去,往前一搶,把個鼻子跌了一塊油皮。素姐往後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