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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靠山第一是「財」,第二才數着「勢」。就是「勢」也脫不過要「財」去結納,若沒了「財」,這「勢」也是不中用的東西。所以這靠山,也不必要甚麼着己的親戚,至契的友朋,合那居顯要的父兄伯叔,但只有「財」揮將開去,不管他相知不相知,認識不認識,也不論甚麼官職的崇卑,也不論甚麼衙門的風憲,但只有書儀送進,便有通家侍生的帖子回將出來,就肯出書說保薦,說青目。同縣的認做表弟表兄,同省的認做敝鄉敝友,外省的認做年家故吏只因使了人的幾兩銀子,憑人在那裡扯了旗號打鼓篩鑼的招搖過市。何況狄希陳是相主事的親親嫡嫡的表兄,又見有親親的一個母舅,這比那東扯西拽的靠山更自不同。吳推官看了相主事同年的分上,又因與狄希陳同做「都元帥」的交情,甚加青目。一個刑廳做了主張,堂上知府也就隨聲附和。不時批下狀詞,又有周相公用心料理,都應得過上司的心,倒有了個虛名在外。成都縣知縣升了南京戶部主事,吳推官做了主,再三又與知府講情,申了文書,坐委狄希陳署印。狄希陳官星又好,財命正強,一個糧廳通判,狠命的奪他不過,縣印畢竟着落了狄希陳。
接印到手,可可的一個納粟監生家,有十萬貫家財,娶的妻房,是蜀府一個大祿儀賓的女兒吳氏,夫婦一向和美,從來不曾反目。後來監生垂涎人家娶小,吳氏窺其意向,不待監生開口,使了六十兩聘禮,娶了布政司鄭門子的姐姐為妾,也有八分人材。這吳氏也不曉得妒忌,嫡庶也甚是相安。誰知這監生得福不知,飯飽弄箸。城內有一個金上舍,有個女兒金大姐,嫁與一個油商的兒子滑如玉為妻。這滑家原是小戶,暴發成了富翁。這金上舍貪他家富,與他結了姻親。金上舍的妝奩越禮僭分,也叫算是齊整。五六年之後,這滑家被一夥強盜進院,一為劫財,二為報恨,可可的拿住了滑如玉的父子,得了他無數的金銀,只是不肯饒他的性命,父子雙亡。婆媳二人,彼時幸得躲在夾壁之內,不曾受傷,也不曾被辱。族裡無人,只剩兩個寡婦。老寡婦要替媳婦招贅一個丈夫,權當自己兒子,掌管家財,承受產業。監生家裡見有嬌妻美妾,巨富家資,若能牢牢保守得住,也就似個神仙八洞。誰知貪得無厭,要入贅與金大姐為夫,與那老滑婆子為子。瞞了吳氏,也不令鄭氏聞知。事事講妥,期在畢姻,吉日良辰,俱已擇定,被一個泄嘴的小童漏了風信,被吳氏採訪了個真實不虛,監生也只得抵賴不過。
吳氏再三攔阻,說道:「你將三十年紀,名門大族之家,從新認一個‘油博士’的老婆為母?你若是圖他的家財,你自己的家財取之不盡,用之有餘;你若圖他的色,替你娶的新妾,模樣不醜,盡有姿色;若嫌不稱你意,無妨憑你多娶。卻是因何舍了自己的祖業,去住人家不吉房廊?棄了自家的妻妾,占人家的婦女?既是他父子二人都被殺在那個房內,畢竟冤魂不散,厲鬼有靈。你住了他的房屋,摟了他的妻子,用着他的資財,使着他的奴婢,只怕他父子的強魂,不敢去惹那惡盜,兩個靈魂的怨氣,殺在你的身上。快快的辭脫,切切不可幹這樣營生!」若監生是個有心路的人,聽了吳氏這一席的言語,斷該毛骨悚然,截然中止才是。誰知「對牛彈琴」,「春風不入驢耳」。口裡陽為答應,背後依舊打點,要做滑家的新郎。
吳氏知道他不曾停止,又與他說道:「你既是一心要做這事,我也不好苦苦攔你,家中房屋盡多,你不妨娶他到家。就是那老婆子,你也接他來家,用心養活。你只不要住在他家。你依我便罷,你如不依我,我情願一索吊死,離了你的眼睛,免得眼睜睜看了你人亡家敗!」監生那個牛性,那肯聽他的好說!到了吉日,更了公服,披了紅,簪了銀花,鼓樂導引,竟到滑家成親,喚得老滑婆娘長娘短,好生親熱。
吳氏這夜等監生不回,使人打聽,方知監生已在滑家做了新郎。指望次日回來,還要用言勸諫,一連六七日,那裡得有回來的音耗!夜間氣上心頭,一根繩索懸樑自縊,不消半個時辰,吳氏登了鬼路。
次早人才知覺。娘家先在成都縣裡告了狀子。狄希陳準過狀子,與周相公商議。周相公道:「這樣納粟監生,家裡銀錢無數,幹了這等不公不法的勾當,逼死結髮正妻,他若不肯求情行賄,執了法問他抵償,怕他逃往那裡去!這是奇貨可居,得他一股大大的財帛,勝是那零挪碎合的萬倍。把事體張大起來,差人飛拿監生並金氏母子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