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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時清明已過,冬裡無雪,春裡缺雨,人間種的麥苗看看枯死。縣官在遠處請了一個道士,風風勢勢,大言不慚,說雷公是他外甥,電母是他的侄女,四海龍王都是他的親戚朋友,在城隍廟裡結壇,把菩薩的殿門用法師封條封住,廟門口貼了一副對聯,說道:「一日風來二日雨,清風細雨只管下。」又把城隍、土地,社伯、山神,龍王、河伯,都編寫了名字,掛了白牌,鬼捏訣,一日一遍點卯,詭說都着眾神壇下伺候,每日要把肥狗一隻,燒酒五斤,大蒜一瓣,狗血取來繞罈酒潑,狗肉醮了濃濃蒜汁,配了燒酒,攮在肚中,吃的酒醉,故妝作法,披了頭,赤了腳,撒上一陣酒風。酒醉將過,又仗了狗肉燒酒之力,合那輪流作法扮龍女的娼婦無所不為。越發祈得天昏地暗,沙捲風狂,米價日日添增,水泉時時枯涸!
眾香頭在晁夫人祠堂內燒了回香,一齊禱告,說:「前日在山上時節,已向娘娘面前再三懇祈,望娘娘保佑鄉裡風雨調和。今一冬無雪,三春無雨,麥苗枯死,秧禾未種,米價日騰一日,眼看又是荒年。仰仗娘娘法力,早降甘霖,救活百姓。」
香頭禱畢出門,正值法師登壇做作。每日被那娼婦淘碌空了的身子,又是一頓早辰的燒酒,在那七層桌上左旋右轉,風魔了的一般,眼花頭暈,焉得不「腦栽蔥」搠將下來?把一隻小膊一條小腿都跌成了兩截,頭上谷都都從頭髮裡冒出鮮紅血來,把個牛鼻子妖道跌得八分要死,二分望生,抬到道士廚房安歇養病。人又說是晁夫人顯靈,這卻無甚憑據。道人人等稟過了知縣官,拆了壇場,逐了娼婦,停了法師的供給。
次早,眾香頭又齊赴晁夫人祠堂禱請。眾人方纔禱畢,出得門來,只見東北上起起烏雲,騰騰湧起,煞時住了狂風,隱隱雷聲震響,漸漸閃電流光,不一頓飯頃,絲絲細雨,不住的下將起來。辰時下起,午時住了一歇,未時從新又下,直至次日子時;卯時又復下了,到了申時還未雨止。下得那雨點點入地,清風徐來,細雨不驟。春時發生的時候,雨過三日,那麥苗勃然蒸變,日長夜生,攛莖吐穗。接次種了秋苗,後邊又得了幾場時雨,還成了十分豐熟的年成。
後來那個祈雨的道士,將養了三四個月,掙扎得起來,稟那縣官索討那懸定的賞賜,說雨是他祈的。縣官也不肯自己認錯,肯說自己請的法師祈雨無功?替他出了信票,斂地方上的銀子謝他,務要足十兩之數。鄉約承了縣票,挨門科斂,銀錢兼收。鄉約克落之餘,剩了十兩之數,交到縣中,縣官交與道士。那道士得了這十兩非義之財,當時稱肉打酒,與廟中道士吃了將近一兩,吃得個爛醉如泥。可煞作怪,當夜不知被那個偷兒,挖了一個大洞,將那九兩多的銀錢偷了個潔淨。
那法師在縣上遞了失盜呈詞,縣官着落廟中道士追捕,比較了幾次。那住持道士正在抱屈無伸,四月朔日,縣官赴廟行香,方纔拜倒,一個在旁扯擺摺的小門子失了色,豎了眼睛附說起話來,說:「妖道侮慢神祇,褻瀆廟宇,我故將他跌折手足。嶧山神降的時雨,他又貪冒天功,刮削民間膏血,我故使人盜去。道人容留匪人,假手打過二十,已足蔽辜,可以開釋無干。將妖道即時驅逐出境。」縣官不勝恐懼,再三請罪。然後小門子漸漸醒來。縣官方纔不敢護短,分付地方趕逐法師起身。人才知道當日的時雨,原是晁夫人的感應。真是善人在世,活着為人,死了為神,的是正理。這是晁夫人生死結果,後不再說。其餘別事,再聽下回分解。
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
崎嶇世路數荊門,從古行人苦載奔。
接海江流還有峽,連雲棧道下無根。
腥雨驅雲催瘴厲,蠻風呼浪擁江豚。
瞿塘散峽濤如吼,灧氵預成堆石似蹲。
歷盡險途皆不畏,夫人南至便消魂。
常說:「朝裡無人莫做官。」又說:「朝時有人好做官。」大凡做官的人,若沒有個倚靠,居在當道之中,與你彌縫其短,揄揚其長,夤緣干升,出書討薦,憑你是個龔遂、黃霸這等的循良,也沒處顯你的善政,把那邋遢貨薦盡了,也薦不到你跟前;把那罷軟東西升盡了,也升不到你身上。與一班人同資俸,別人跑出幾千里路去,你還在大後邊蹭蹬。若是有了靠山,憑你怎麼做官歪憋,就是吸乾了百姓的骨髓,卷盡了百姓的地皮,用那酷刑盡斷送了百姓的性命,因那峻罰逼逃避了百姓的身家,只管有人說好,也不管甚麼公論;只管與他保薦,也不怕甚麼朝廷。有人靠山做主,就似八隻腳的螃蟹一般,豎了兩個大鉗,只管橫行將去。遇見他的,恐怕他用鉗夾得人痛,遠遠的躲避不迭。捧了那靠山的粗腿,欺侮同輩,凌轢上司,放刁撒潑,無所不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