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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推官跪下,就磕下頭去。大奶奶將身躲過,說道:「你既不說,我也不合你行禮。」吳推官磕頭起來,說道:「因念奶奶身邊沒人伏侍,年小丫頭又不中用,空叫奶奶淘氣。京中尋了兩個老婆,專為伺候奶奶。但沒曾討了奶奶的明示,這是得罪。」一面叫過兩人來在奶奶上磕頭。指着荷葉道:「這是先尋的,名字叫就荷葉。」指着南瓜道:「這是後尋的,名字叫就南瓜。」大奶奶也沒大老實看,將眼瞟了一瞟,說道:「極好!極該做!名字又起的極好!荷葉,南瓜,都是會長大葉的!」大奶奶當時沉下臉來,就不受用。一面家人媳婦丫頭過來磕頭。大奶奶道:「這都是奴才的奴才,替我磕甚麼頭!都往廚房裡去,丫頭伏我的丫頭管,媳婦子伏我的媳婦子管,不許合我的丫頭媳婦子同起同坐!」分付完,也沒陪吳推官坐,抽身進房裡去了。
荷葉、南瓜站在牆跟底下,又不敢進,又不敢退,又不知是惱,又不知是怕,兩個臉彈子黃一造,白一造。吳推官也沒顏落色,走進房去。大奶奶也不言語,也不瞅睬。雌着說話,大奶奶也不答應。只得走了出來,悄悄的叫了個舊家人媳婦,分付道:「你可請問奶奶,把這兩個發放在那裡存站。只管這裡搠着也不是事。」媳婦要奉承家主公,走進房內問道:「新來的他兩個,奶奶分付,叫他在那裡?還倚着牆站着哩!」大奶奶道:「扯淡的奴才!他京裡大鋪大量的也坐夠了,站會子,累殺你了?叫他往佛堂裡去供養着!再不,叫他進神主龕去受香火!」媳婦子道:「爺既做了這事,‘生米成了熟飯’勾當。奶奶你不抬抬手,可怎麼樣的?」大奶奶道:「我一心火哩,聽不上扶聲!夾着臭扶走!」媳婦子望着吳推官擺了擺手,竟往廚房去了。
吳推官正是無可奈何的時節,家人傳進說:「老爺到了,在前廳坐著哩。」這老爺原來是大奶奶的父親,是個教官鄉宦,年有六十餘歲,素稱盛德長者,姓傅,名善化,號勸齋。吳推官聽說丈人來望,甚是喜歡,一面走進房內,合大奶奶道:「爹在外面,你可分付廚下備飯留坐。」大奶奶放頭一別,也不做聲。出來又分付廚房,一面出外迎接,相見行禮,敘了寒溫,道了喜慶。吳推官將京中娶妾委婉對丈人說了,又說:「媳婦兒心中不喜,求丈人在面前勸他。」獻過了茶,讓到內宅敘話。荷葉、南瓜依舊在牆下站立,未敢動身。吳推官請大奶奶出來見他父親,大奶奶回話道:「身上不快,改日相見。」
吳推官且讓丈人坐下,說道:「小婿因沒人伏侍令愛,京中尋了兩個人來家,過來與老爺磕頭。」荷葉、南瓜齊齊走到當中,叩了四首。傅老爺立受還揖。兩個依舊退立牆下。傅老爺道:「兩個這不是站處,避到後邊去。」這兩個站了半日,得了老爺的赦書,還不快跑,更待何時?走到後邊房內,坐了歇息。
老爺在外間裡問道:「女婿大喜回家,閨女便有甚病不出相見?」大奶奶在房中應道:「女婿大喜回來,你不知女兒正坎上愁帽哩!」老爺道:「坎上甚麼愁帽?若果有甚麼該愁人的事,正該對我告訟,怎反不出來相見?」大奶奶方纔走出來相見,說道:「剛纔見爹的兩個妖精,伸眉豎眼,我多大點勾當,張跟斗,打的出他兩個手掌去麼?怕尋一個還照不住我,一齊尋上兩個,這不坎上愁帽子麼?」
老爺道:「我道是別的甚麼愁帽子來,原來如此!女婿既然做了官,你就是夫人。做夫人的體面,自是與窮秀才娘子不同。若不尋兩個妾房中伺候,細微曲折,難道都好還指使你做不成?這是尊敬你的意思,你怎麼倒不喜歡,倒說是坎上愁帽?你曾見做官的那個沒有三房四妾?只見做長夫人的安享榮華,免了自己勞頓,只有受用,不坎愁帽。女婿久出乍回,這等大喜,你因娶了妾,就是這等着惱,傳揚出去,人就說你度量不大,容不得人。量小福亦小,做不得夫人。你聽我好言,快快別要如此,好生看那兩個人。你賢名從此大起,叫人說某人的媳婦,某人的閨女,如何容得妾,好生賢惠。替人做個榜樣,豈不替為父母的增光?今因女婿娶妾,似這等生氣着惱,一定還要家反宅亂。叫人傳將出去,亮也沒人牽我的頭皮。外人一定說道:'他母親是誰?這般不賢良的人,豈有會生賢惠女兒的理,」
大奶奶道:「娶妾也是常事,離家不遠,先差個人合我說知,待我不許你娶,你再矯詔不遲。說也不合我說聲,竟自成兩三個家拉到家裡來。眼裡沒人,不叫人生氣麼?」吳推官道:「我若沒有不是,我剛纔為甚麼與你賠禮請罪?等爹行後,我再賠禮。」
說話中間,大奶奶漸漸消了怒氣,同陪傅老爺用過酒飯。傅老爺辭回,又再三囑咐了一頓,方纔送出回家。大奶奶分付:「叫人收拾後層房屋東西里間,與荷葉、南瓜居住。」荷葉改名馬纓,南瓜改名孔檜,不許穿綢綿,戴珠翠。吳推官在京裡與兩個做的衣服首飾,追出入庫;輪流一遞五日廚房監灶,下班直宿;做下不是的,論罪過大小,決打不饒。制伏的這兩個潑貨,在京裡那些生性,不知收在那裡去了。別說是爭鋒相嚷,連屁也不敢輕放一個。在家在船,及到了任上,好不安靜。每人上宿五夜,許吳推官與他雲雨一遭,其餘都在大奶奶床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