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及至次日清早,素姐仍到相家作踐,再三央他不住,相大妗差人去合薛如卞兄弟說,央來勸他姐姐回去。薛如卞兄弟是顧體面的人,料得即來解勸,也定無濟於事,婉謝不肯前來。又只得憑他作踐了半日,直到日西才去。以為他此後也便不好再來,誰知次早黎明天氣,又來照舊嚷罵。相大妗子發極,自己走到中門,說道:「你也沒理的緊!你漢子娶妾不娶妾,別說我是他妗子,我就是他娘,他‘兒大不由娘’,我也管不住的他,你怎麼來作踐我?我看外甥合姐夫姐姐分上,不合你一般見識。你連上門來罵我三日,我七八十的老婆子,你倒會欺侮我!你既不識的我是你的妗子,我也就不認的你是我外甥媳婦。誰家有外甥媳婦三四日上門罵妗子的禮?丫頭媳婦子們,拿着棒槌鞭子都出來替我打這潑婦!只別打他的頭,只打他身上。」
相妗子分付未完,豺狗陣跑出一群婦女,或執馬鞭,或執短棍,或執棒槌,約有十五六個。素姐見勢不好,折身奪門就跑。那些婦女就趕,拖的拖,拽的拽。素姐方纔慌說:「好嫂子!好姐姐!我與你們無仇無恨,您積福放我去罷!」內中做好做歹,放他出門,結了此局。後來不知何狀,再看下回。
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
從古鐘靈多不偶,閨闈卻有高賢。懿徽罄竹不勝傳。諸祥皆畢集,五福賜從天。壽邁古今臻大耋,僅讓舜有華年。承歡孝子且翩翩。倚廬成毀瘠,丹藥寄神仙。
——右調《臨江仙》
常言道:「年年防儉,夜夜防賊。」這兩句話,雖是尋常俗語,卻是居家要緊的至言。且說這「年年防儉」:做莊家的人,恃着年歲收成,打得盆盆盒盒的糧食,看得成了糞土一般,不放在眼內,大費大用,都要出在這糧食身上。地方官又不行常平之法,偏是好年成,人越肯費,糧食又偏不值錢。一石細米,一石白麥,糶不上五六錢銀;蜀秫、蕎麥、黃黑豆、雜糧,不上二三錢一石。糶十數石的糧食,濟不得一件正事。若是有遠見的人,減使少用,將那糧食囤放收藏,遇有荒年饑歲,拿出來糶賣那貴的價錢,人人如此,家家若是,豈不是富庶之邦?這個弊病,江北之地,多有如此。所以北邊地方不必連年荒去,只猛然間一年不收,百姓便就慌手慌腳,掘草根,刮草皮,人類相食,無所不至。
如今要說這晁夫人的結果,且沒工夫說那別處的光景,單只說那武城縣的收成。自從成化爺登基以後,真是太平有象,五穀豐登,家給人足,一連十餘年都是豐收年歲。但天地運數有治有亂,有泰有否,當不得君王有道。成化爺是個仁聖之君,所以治多亂少,泰盛否衰。直到十四年上,年前十二月內一連三場大雪。從來說,「臘雪培元氣」,把麥根培植得根牢蒂固。到了正月,又是三場時雪。《月令廣義》裏邊說道:「正月見三白,田公笑。」交過清明,麥苗長得一尺有餘,甚是茂盛。雨雪及時,地上滋潤。春耕完畢,棉花、蜀秫、谷、黍、稷、稻,都按時布種,僱人鋤田。交過四月,打到人腰的麥苗,一虎口長的麥穗。農書說道:「谷三千,麥六十,便是十分的收成。」這成化十四年的麥子,一穗中連粒帶屑,足足的七十有餘。這些莊農人戶,看得麥子眼底下即有十二分收成,惟恐怕陳糧壓掉了囤底,撐倒了倉牆,盡數搬將出去,減價成交,單等收那新麥。
誰知到了四月二十前後,麥有七八分將熟的光景,可可的甲子日下起雨來,整日的無夜無明,傾盆如注,一連七八日不住點;剛得住,住不多一時,從新又下。農家說道:「攛火秀麥也要雨,拖泥秀谷也要曬。」可因淫雨不晴,將四鄉的麥子連秸帶穗弄得稀爛,臭不可當;蜀秫、棉花、黍、稷、谷、稻之類,着水浸得如浮萍藴草。夏麥不收,秋禾絶望,富者十室九空,貧者挨門忍饑,典當衣裳,出賣兒女。看得成了個奇荒極歉的年歲,百姓們成群合夥,遞了災傷呈狀。
縣官惟怕府道呈報上去,兩院據實代題,錢糧停了征,米麥改了折,縣官便沒得伍弄,捺住了呈子,只是不與申報;錢糧米麥,照舊勒了限,五日一比,比不上的,拶子夾棍一齊上。人不依好,這等的荒年,禁不起官法如爐,千方百計的損折,都將本年的糧銀完足十分之數。又有本年分的漕米四千三百石,若有為民的縣官,將這樣災傷申報上去,央兩院題本,改了折色,百姓也還可存濟。但是改折了,卻問何人去要鋪倉的常例?問那個要解剩的余米?所以只是按着葫蘆摳子。百姓們當不起官的比較,寧可忍饑餓死,不敢拖欠官糧。但是完得糧的,畢竟還是喘得氣的人;有那一樣只願死不願活的真窮漢,連皮骨也都沒了,他那裡還有甚麼漕米與你?起先比較里長催頭,後來點拿花戶,拿將出去,打頓板子。兩三個人連枷枷將出來,棒瘡舉發,又沒有飯吃,十個定死五雙。滿眼裡看見的,不是戴枷的花戶,就是拖鎖的良民;不是爛腿的里長,就是枷死的殘骸。
晁梁在家庭之內,與晁夫人說起這慘淒的情狀,母子兩人,着實動念算計,要將這催不完的糧米,替這些窮人包了。但不知所欠多少,惟恐欠得太多,力量來不得,不能成其美事。着人到戶房裡查了所欠的實數,還有一千三百石未完。喜得力量還可支持,遂命晁梁次早即往縣裡遞了一張呈子,呈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