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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日,淮安府推官查盤按臨,審錄囚犯,點到呂祥跟前。呂祥稟說:「李驛丞賣法縱徒,僱他上灶做飯,講過每年十二兩工食,欠下不與,因要工錢觸怒,以此晝夜凌虐,命在須臾。」李驛丞站在傍邊,等他稟完了話,過去跪下,把從前這以往的實話,對查盤官稟了個明白。推官大怒,分付:「這等惡人,還要留他在世?驛官,帶出去自己處死,不消回話!」驛官謝了推官,領他到驛,發在牢內,禁住人不許與他飯吃。他還想那起初有人輪流管他吃用,不以為意,佯長跟了下獄。誰知此番奉了推官意旨,又兼他惡貫滿盈,閻王催符來至,禁不得三四日,斷了茶水,把一條絶歪的狗命,頃刻嗚呼。報了州官,將屍從牢洞裡拖將出去,拉到萬人坑邊,豬拖狗嚼,蠅蚋咕嘬。這是那作惡的下場,完了個畜生的話本。再有別人,另看下回結束。
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眾降魔
紅顏慢認是吾妻,狡毒有希奇。萬狠莫堪比擬,豺虎合蜂蛇。
誣叛逆,謊興師,聳刁詞。官非明斷,證不公平,九族誅夷。
——右調《訴衷情》
再說薛素姐從淮安吃了一場大虧回來,頭一個恨狄希陳,這是要食肉寢皮,其仇是不可解的;其次就恨狄周,恨他回家,不該做成一路哄他;再其次又恨相大妗子不說狄希陳在京另娶,及至他自己到京,禁住了人,不許半星透露,都是相大妗子的主謀。日夜尋思,都要一個個從頭報復。但狄希陳遠在七八千里之外,狄周送狄希陳上了船,仍回北京管當,素姐不曾知道,只說都往四川去了,這目下怎能報復得着?心裡想著:「‘義不主財,慈不主兵’。必定要如此如此,這般這般,不怕他遠在萬里,可以報我之仇,泄我之恨。」夜間千思萬轉,定了這個主意,起了個五更,叫了個覓漢跟着頭口,一直徑到綉江城內縣門口,尋了店房住下,訪了一個極會寫狀的訟師,合他說道:「我要在縣裡遞張首狀,央你寫得詳細,我送你一兩紋銀。」訟師說:「你且將情節說來,看系何事,我好與你寫。」
素姐說:「我是薛氏,嫁與監生狄希陳為妻。狄希陳不安本分,合家人狄周,每日謀反,久在京師潛住,又娶了一個紅羅女為妻,剪草為馬,撒豆成兵,呼風喚雨,移斗換星,駕雲噴霧,無所不為。昨日狄希陳領着這紅羅女一班反賊,都往四川成都府調兵,妝着假官,使着假勘合,回家邀我同去。我怕帶累,沒肯許他。這是要十滅九族的事,我待出首免罪哩。」訟師道:「這事別當頑耍,有實據才好。這要問出謊來,你不消說是誣告加三等,還要拿寫狀子的打哩!且問證見是誰?」素姐道:「我是他的老婆,再有我知的真麼?漢子謀反,老婆出首,這也還另要見證麼?」
訟師本等不敢與他寫這大狀,只圖他那許的一兩銀子,不是等閒賺的,大了膽與他寫道:
告狀人薛氏,年三十七歲,本縣人,告為出首免罪事:氏夫狄希陳,從幼不良,無所不為,假稱坐監為名,潛住京師,另娶妖婦紅羅女童氏為妻,演習邪教,剪草為馬,撒豆成兵,謀為不軌。本年八月內,假充職官,偽造勘合,帶領妖婦童氏,妖徒狄周,前往四川調兵,強氏同行入教。氏恐株連,不敢同往。似此反賊作亂,若不預先出首,恐被連累,後悔難追。伏乞行文剿捕,免氏並坐。上告本縣老爺詳狀施行。被告狄希陳、狄周、童氏。
縣官看狀,說道:「他既潛住京師,做這些歹事,怎麼往八九千里外四川去調兵?你這狀一定另有個主意,不是實情!」縣官看了狀尾的代書名字,照名差人拘來,問道:「你怎麼與這婦人寫如此謊狀呢?」代書道:「據小的看來,其實是謊。但他自己的妻子出首,又是謀反的事情,小的怎敢與他格住不寫?」縣官道:「你這也慮的是。」叫薛氏:「你有主人家麼?」素姐說:「縣門口郜家下。」縣官差人喚了主家來到,把這個婦人保下去,好生看守伺候。準狀拘審,分付該房,出了信票,差了快手,拘那狄希陳的左右兩鄰,鄉約地保,赴縣察究。差人持票下鄉,左鄰陳實,右鄰石巨,鄉約杜其思,保長宮直,一干人都已叫齊,差人繳票回話。晚堂聽審,縣官坐了堂,這就是頭一起,先叫陳實,次叫石巨,再次叫杜其思,又次叫宮直。
縣官問道:「怎麼你明水地方有此等興妖作怪謀反的人,兩鄰不舉,鄉約保長不報?這是怎麼說?」陳實頭一個開口稟道:「昨日老爺差人下鄉拘喚小的們,見票上的朱語,是出首免罪事,打聽差人說是薛氏出首他丈夫謀反。老爺問作反的人,一定是狄監生狄希陳麼?」縣官道:「就是。」陳實道:「這不止小的一人:這石巨是右鄰,杜其思是鄉約,宮直是保長,你眾人都公道回老爺的話,狄希陳果真作反來?」眾人齊道:「這狄希陳是個監生,他父親是狄宗羽,老爺縣裡有名的良民,死過才三年多了,止有這狄希陳一個兒子,也是個老實人,自來沒聽見他興妖作怪,又會謀反。」素姐道:「他不會興妖作怪,沒曾謀反?你們都是合他一夥的人,肯對著老爺說實話麼!他昨日往四川調兵回到家裡,你們那一個沒合他往來通氣呀?」縣官道:「他往四川去做甚麼?」眾人道:「他新選了四川成都府經歷,他去到任,何嘗是調甚麼兵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