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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說沒有錢使,又沒有分上,或者小心下氣些兒,也還有人可憐你。他卻矮着一葫霸子毛尾,多梭的一雙眼睛,不可人意的一副歪臉,他眼裡還沒有那個驛丞。那驛丞問道:「據那抄來的招上,你也就是極可惡的人。這是真也不真?」呂祥道:「我知道麼?說我是真就是真,說不真就不真。」驛丞道:「你這話是我的麼?」呂祥道:「我這們話兒,在北京城裡不知答應多少大老爺們哩,偏老爺你又嫌我答應的不好哩!」驛丞道:「京裡大老爺們依你這們答應,我官兒小,偏不依你這們答應!真就說真,說不真就說不真,你待說不說的呢?拿下去,使大板子着實打!」呂祥道:「老爺且別打,遲了甚麼來?」驛丞道:「快些打了罷!我性子急,慢甚麼慢!」呂祥道:「只怕打了揭不下來呀!」驛丞道:「揭不下來,叫他爛在腿上!」不由他調嘴,尖尖的三十大敲,敲來敲去,敲的個呂祥的嘴稀軟不硬叫老爺,口裡屎滾尿流。打完,叫人拖在重囚牢裡,白日加靠,夜晚上匣,不許鬆放。
他對了那些牢頭禁子說道:「我也不是無名少姓,我也不是真正偷騾。龍圖閣大學士呂蒙正是我的大爺,侄兒是舉人。我家裡也有二三千金的產業。只是這一時‘龍游淺水遭蝦戲,虎落深坑被犬欺’!你只留我口氣兒,你們的便宜。我昨日遇著俺家裡人往淮上賣麴的,捎信到家去了,待不的一個月,情管就有人來。那時我有恩的報恩,有仇的報仇。喜歡也在你們,後悔也在你們!」
說得那驛卒們欲信不可,不信不能,背後說道:「天下事都不可知,看他在本官面前大意拉拉的,一定是有些根基的物件。萬一叫他死了,官的嘴翻來覆去,有甚麼正經,沒人的說話便罷,有人說話,往我們身上一推。告狀要起人來,這也不同小可!他既說家裡人到,有恩的報恩,我們遭着這樣的刁惡的人,也不消十分的拘禁,輪流的每日給他幾碗吃,等到一月兩月沒有人來,再做話說。」所以呂祥雖是被驛丞打了三十,倒也還不受以下人的大虧。
但這些禁卒怎的每日供他的飯食,做好做歹的在驛丞面前周旋,將他上了鎖,腳上帶了腳鐐,放他出街討飯。他這個傲氣,別人討兩碗,偏他一碗也討不出來,常是一兩日水米不得沾牙。兼之低心憋賴,在那同鎖的囚徒裡面,一味咬群,眾人合了一股,大家作賤。若不是有個救星,這個狗命,料想也是難逃。誰想這等歪人,遭了這等顛沛,他那死期不到,自然鑽出一個救命老官。
舊驛丞推升了揚州府的倉官,新來的驛丞姓李,山東濱州人,擇了吉日,一般也出了張條紅紙到任的啟示,升堂畫卯,頭一班一個驛書參見,第二班幾個馬夫,第三班就是徒夫。眾徒夫磕過一頭,呂祥又另自磕頭。李驛丞問道:「這個徒夫,系我山東人說話。」呂祥道:「小的是濟南府綉江縣人。」李驛丞道:「原來是同府的人。你犯了什麼事,問這裡徒罪?」呂祥沒的回話。眾徒夫說道:「他來這裡做賊,刺了字,所以問的是這裡徒夫。」李驛丞道:「為犯別事還可,這刺字的賊徒,可容不得情!」呂祥道:「小的雖是刺字,通是屈情,那裡有點實情氣兒?小的是個數一數二的廚子,覓給明水狄監生家裡做活。狄監生選了四川成都府經歷,先來家裡祭祖,留下小的在京裡領憑。小的領了憑回來,狄監生等不的,去了,把小的行李工錢俱沒留下。狄監生的娘子合小的往前趕船,趕到淮安沒趕上,沒的小的的工錢行李不要麼?趕了他兩個騾,還沒得賣出去,叫揚州府的番子手拿住,屈打成招,說我是賊。爺詳情,這就是賊嗎?」李驛丞笑道:「這是拐帶,那是甚麼賊。你且去,看我有處。」眾人帶著鎖,依舊討飯去了。
這李驛丞單身上任,不曾帶得家小,止跟着兩個家人,緊到年跟底下,把一個會做飯上廚的家人病倒,那高郵孟城驛的驛丞,雖是散曹,頗有交際,新年有來拜節的客,多有該留他坐的,卒急尋不着個會上灶的。這呂祥乘這個機會,便做了毛遂官人,對了那一個不病的家人說道:「聞說那一位管家極能做菜,如今有了貴恙,沒人服侍老爺。我在下不才,這把刀的手段,也沒有人比下我去的。我不惟會做飯,我且能會擺酒。我不止於會擺酒,凡一應這些拖爐油炸,我無所不會,李爺何不將我開了鎖鐐,把我當一個內裡人使喚?本鄉本土的人,不勝似使這邊的生頭?你若是說得李爺依了,凡廚下頭一分好東西,我先敬了你,其次才孝敬李爺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