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卻說童七在班房裡伺候到三更時候,方纔做完了戲,住了雜耍。送出客來,散了,回到廳上,分付打發下人。差人把童七帶將過去,稟道:「拿了童銀來了。」陳公道:「今日太太喜慶的日子,我且不合這狗攮的說話,這半夜三更,打的叫撾撾的也不好聽。你替我帶他往班房裡,弔那狗攘的,明日合他講!」差人齊聲答應,將童七帶出去了。虧不盡太太預先分付叫人不要難為他,所以陳公雖然分付叫弔,差人畢竟遵奉太太的言語,陪他大家睡了。
陳公回到後邊,從新又與他母親磕頭小坐,留下那唱插秧歌的老婆打着鑼鼓,扭着身子唱。將吃到四更天氣,方纔收拾散席。太太道:「官兒,我有個分上要合你說哩。那童銀你差人拿的來了,你聽我說:你只教他賠你的銀子,你別要打他罷。我的生日,我許下這外宅裡一個月不動刑哩。他又是咱的個舊夥計,你又是我的個孝順兒子,聽了我這個分上罷。我已對著他許過口了。」陳公道:「這可怎麼處?他欺我多着哩,拿着精銅當銀子來哄我,把兒子不當瞎子待麼?罷,罷。太太說了,我任他怎麼,我也不打他,只教他賠銀子罷。兒子還有一句話稟太太:要饒了他打,他捱着又不賠銀,可怎麼處哩?」太太道:「你問他要個保人,限他兩三個月。他要不給你銀子,這就可惡了,我也就不管他。」陳公道:「也罷,也罷。就依着太太說。小廝們,計着些兒,明日再合我提提兒,看我今日酒醉忘了。」
到了次早,陳公因他母親生日,告了前後三日的假。這日也還不該進朝,陪着太太吃了早飯。太太又從新囑付了一遍。承恩把太太的話預先跑到外邊都對童七學了。陳公吃了飯,要出前廳理事。太太又再三囑付,惟恐他忘了。陳公坐在廳上,叫帶進童銀來,又叫人將他所交的銅貨抬到廳上。差人將童七用鐵繩鎖項,跪在階前。陳公罵道:「呃!你這狗扶拍的!你睜開那扶眼看我是誰呀!你着我當吃屎的孩子哄我,領了我細絲銀子,交精銅棍棒子給我!拿着這精銅杭杭子哄人家銀子兌分兩也就罷了,還每兩問人家要三錢工錢呀!你就不怕我,可你沒的也不怕神靈麼?你說有兒有女的哩,你就不怕男盜女娼,變驢變馬?你填還的人家了麼?我問你:你那裡的門路兒尋了老太太的分上壓量我?我不把這狗扶拍的打個足心,我這口氣怎麼出的!」童七只是磕頭說道:「老公在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,滄海似的大量哩,就合小的這們東西一般見識?老公可憐見,把手略抬一抬,小的就過去了;要不肯高抬貴手,也只是臭了老公席大的一塊地。」
陳公道:「狗扶拍的!你把我的一千兩本錢使了這們些後,你只三分利錢算給我,你該還我多少,你自家定數兒。限你三日我就要!你如違了我的限,我也顧不的甚麼太太太爺的了!」童七道:「老公在上,小的有句話稟:領了老公的一千兩本錢,每年算帳就沒交些利錢與老公?四時八節,老公生日,太太壽辰,小的就沒點孝心?怎麼老公又說起利錢來了。」陳公道:「呃!狗攮的!你不講利錢,罷了!我的本錢呢?交閃給你的是銅來麼?」童七道:「你看老公糊塗。要不是使銅,我銀匠生活也賺錢麼?每年老公也使着二百兩的銀子;小的送的禮,那一遭不勾好幾兩銀子;這都是那裡來的?」陳公道:「狗攮的!你又合我強哩!你那加三工錢,這不是利錢麼?」童七道:「我說老公糊突,老公又嗔,說這加三工錢,算着有了三百六十兩。僱的人不給他工食,不吃飯?老公得了總分兒,小的這們條大漢,只圖替老公做乾奴才,張着一家子的牙茬骨喝風罷?小的算着,這十五六年,老公,你也使夠有三千往外的銀子。俺老子合去世的老公手裡的帳不算罷。小的勸老公差不多的也就罷了。」陳公道:「好狗攮的呀!孩子們,你聽,他這不是說連本兒都不給我了麼?我要銅杭杭子做甚麼!人不依好,太太說了,我家裡不好打他,替我帶到廠裡去伺候着!我自家也不打你,發給理刑的去!」差人答應了一聲,頓着鐵鎖就往外拉。童七道:「你慢着拉,我還有話稟老公哩。」陳公道:「帶到廠裡去,別要理他!他是佞嘴,聽他做甚麼!沁掌案的先兒寫個票兒,連那銅杭杭子兌個清數,連人發給理刑周百戶,叫他照數替我嚴限的追!」
童奶奶那夜等童七不回,只道他在陳公外宅通宵暢飲,不在意下。等到次日將午不回,方叫小虎哥到陳公外宅門口打聽。恰好正撞見昨日去拿臘嘴的承恩,方把太太說分上饒了打他,他不肯賠那本錢,致的老公怒了,剛纔僉了票,連銅合人都發到理刑的周家追去了的話說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