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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完回到房中,脫剝了那首飾衣服,怒狠狠坐在房中。狄希陳不及防備,一腳跨到房門。素姐罵道:「我當你跌開了腦袋,跌折了雙腿,走不動了,沒跟了我去,叫我自己去了!誰知還有你麼?你沒跟了我去,怎麼也燒回信香來了,也沒人敢把我掐了塊子去呢?」狄希陳道:「你待去,你自家去罷呀。我戴着頂方巾,跟着你沿街上演社,成個道理麼?」素姐怒道:「阿!你不跟了我去,你是怕我玷辱了你的體面麼?我可偏要壞你的體面哩!我十五日起身,我叫你戴着方巾,穿著道袍子,路上替我牽着驢,上山替我掌着轎,你只敢離我一步兒,我不立劈了你成兩半個,我改了不姓薛!我叫你輓起那兩根狗扶眉毛認我認,叫你有這們造化!你若跟我,誰不說你:‘看這們鬼頭蛤蟆眼的小廝,有這們等個媳婦!’我只說是你妝門面,這那裡放壞了你的麵皮哩?我倒心裡算計,你要跟我去呵,我把那匹藍絲綢替你做個裌襖,剩下的替你做條夾褲,再做個綾背心子,好穿著上山朝奶奶。你倒喬起腔來了!我想來:那泰山娘娘脫不了也是做女人,賭不信那泰山爺爺要像你這們拗彆扭手,那泰山奶奶也沒有饒了那泰山爺爺的王皮好來!我且‘一朝權在手,便把令來行’!」狄希陳背地裡與他爹商量。狄員外道:「他的主意定了。你待拗彆的過他哩?你就強留下他,他也作蹬的叫你不肯安生。咱說得苦麼?我叫人替你收拾,你和他只得走一遭去。」狄員外叫人收拾行李,稍的米面、臘肉、糟魚、醬瓜、豆豉之類,預先料理。
再說到了十四日早辰,龍氏合薛如卞的娘子說道:「你大姑子往泰安州燒香,你妯娌們不該置桌酒與他餞餞頂麼?」連氏道:「真個麼!幾時起身?俺怎麼通不見說起呢?」龍氏道:「你是甚麼大的們,凡事該先稟你知道!他說了這兩三日了,你不理論他,又說你不知道哩。」
連氏即忙進房合丈夫說知此事,要與素姐餞頂。薛如卞聽知素姐要去燒香,他只說是自己同狄希陳自去,還把雙眉緊蹙,說道:「再沒見狄大叔合這個狄姐夫沒有正經,少女嫩婦的上甚麼頂!你沒見坐著那山轎,往上上還好,只是往下下可是倒坐著轎子,女人就合那抬轎的人對著臉,女人仰拍着,那腳差不多就在那轎伕肩膀上。那轎伕們,賊狗頭,又極可惡,故意的趁和着那轎子,一顛一顛的,怎麼怪不好看的哩!這是讀書人家干的營生麼?這頂我勸你替他餞不成,叫他怪些也罷。」及至聽見入在老侯婆的社裡,已是十三日燒過信香,薛如卞道:「這成甚麼道理!」叫人快接素姐去家,也請狄希陳說話。
素姐也還道是與他餞頂,慨然而回。狄希陳又是不敢不同來的,一同前後進門。薛如卞問道:「姐姐待往泰安州燒香去哩?多昝起身?合誰同去?」素姐把找銀入會,十五日起身,老侯老張是會首的話說了一遍。薛如卞道:「依我說,姐姐,你去不的。這有好人家的婦女也合人隨社燒香的麼?狄姐夫他已是出了學,上了監生,不顧人笑話罷了,俺弟兄們正火碰碰也還要去學裡去見人哩!這在家門子上沿街跑着燒信香,往泰安州路上搖旗打鼓,出頭露面的,人說這狄友蘇的婆子,倒也罷了;只怕說這是薛如卞合薛如兼的姐姐,他爹做了場老教官,兩個兄弟掭着面,戴着頂頭巾,積泊的個姐姐這們等!」
素姐已是大怒,還沒發作。龍氏大怒道:「放的是狗臭大屁!你姐姐怎麼來就叫你為人不的人了?他嫁出去的人,你好哩,認他是姐姐;你要不好哩,別認他是姐姐。別叫他上門。他狄家渾深也有碗飯吃,累不着你甚麼!」薛如卞道:「我說的好話,倒麻犯我起來!這不姐夫這裡聽著,我說的有不是麼?」龍氏一聲大哭:「我的皇天呵!我怎麼就這們不氣長!有漢子,漢子管着;等這漢子死了,那大老婆又象螞蚍叮腿似的;巴着南牆望的大老婆死了,落在兒們的手裡,還一點兒由不的我呀!皇天呵!」
薛如卞憑他哭,也沒理論,讓出狄希陳客位坐去了。薛如卞道:「姐姐待去燒香,料道姐夫你是不敢攔阻的。但你合他自家去不的麼?怎麼偏只要入在那兩個老歪辣的社裡去,是待怎麼?」狄希陳把狄員外的話合素姐怎樣發作,對著薛如卞告訴。不料素姐逼在門外頭聽,猛虎般跑進門來。狄希陳撲門逃去,不曾撈着,扭住薛如卞的衣領,口裡罵,手裡打。薛如卞把衣裳褪下,一溜風走了。素姐也沒回到後去,竟往狄門來了。狄希陳知道自己有了不是,在家替素姐尋褥套、找搭連、縫袞肚、買轡頭、裝醬鬥,色色完備,單候素姐起馬。
睡到次日五鼓,素姐起來梳洗完備,穿了一件白絲綢小褂,一件水紅綾小裌襖,一件天藍綾機小綢衫,白秋羅素裙,白灑綫秋羅膝褲,大紅連面的緞子翁鞋,脊樑背着藍絲綢汗巾包的香,頭上頂着甲馬,必欲騎着社裡僱的長驢。狄員外差的覓漢上前替他那驢子牽了一牽,他把那覓漢兜脖子一鞭打開弔遠的,叫狄希陳與他牽了頭口行走,致一街兩岸的老婆漢子,又貪着看素姐風流,又看著狄希陳的丟醜。狄希陳也甚是害羞,只是怕那素姐如虎,說不得他那苦惱,只得與他牽了驢兒,夾在人隊裡行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