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狄員外合覓漢正在大門外說話,一個后街上住的陳少譚走來。狄員外迎到街房,作了揖。狄員外道:「陳老哥,你待往那去?家裡坐坐吃茶。」陳少潭道:「我還有點小事兒待做哩,改日擾茶罷。你臉上忙忙的是怎麼?」狄員外道:「我心裡不自在。陳老哥,你就看出來了麼?學生砍着胳膊,不知怎麼把瘡就發了。請了府裡的艾回回來治,他說回家去配藥,臨去上了些細藥面子,貼上一貼膏藥,疼的個孩子殺毛樹恐的叫喚。我從新叫他揭了膏藥,把那面子藥洗了,疼覺住了些,把那瘡弄的扭黑,只往裡蝕。他倒挨磨了今日四日,他爽利不來了。他說:‘你要叫我治這個瘡,你與我二十兩銀,先給我十兩,再立十兩的帖兒與我,好了再與我那十兩。’你要錢可也自家來;你一邊治着一邊要不遲。這是甚麼事?你且高枝兒上站着勒掯哩!」陳少潭道:「他既是這麼等的,你可怎處?」狄員外道:「咱用他救孩子的命哩,咱說的麼!什麼先十兩後十兩哩,我爽利一總給他二十兩去。他滿了心,他可來呀。前日他來,送了一兩開藥箱的喜錢,臨去又與了他三兩銀配藥。」陳少潭說:「咱到裡頭坐坐。」
狄員外讓到客位,拱手坐下,叫人家去看茶。陳少譚道:「這艾滿辣號是艾前川呀;狄哥,你素日合他相厚麼?」狄員外道:「那哩?也是聽見人說,平日不認的他。」陳少潭道:"你不認的,你就冒冒失失的請他?這外科十個倒有十一個是低人,這艾滿辣是那低人之中更是最低無比的東西!你就合他打結交?他自來治人,必定使毒藥把瘡治壞了,他才合人講錢,一五一十的摳着要。他治壞了的瘡,別人又治不好了,他‘蛇鑽的窟窿蛇知道’。
"歷城縣裴大爺臁亮骨,使手蒯了個瘡,疼的穿不得靴,叫他治治,他就使上毒藥,差一點兒沒把裴大爺疼殺。差了兩個快手鷹左腳鎖了去,裴大爺沒由他開口,就套夾棍。他那片嘴就象救月兒一般,說:‘老爺,這雖是個傷手瘡,長的去處不好,湯湯兒就成了臁瘡,叫那皮靴熏壞了,要不把那丁住的壞皮蝕的淨了,這光骨頭上怎麼生肌?凡百的瘡,疼的容易治。這疼一定是蝕淨了敗肉,醫生能叫老爺即時就止了疼,次日就幹了膿,第二日就收口,第三日就好;如再治不好,領老爺的夾打不遲。’老裴說:‘且放起他來,三日治不好,叫他死不難!’他弄上點子的藥,熬了些水替他洗了,上了些面子,換上了帖膏藥,那疼就似撾了去也沒有這們好了!老裴說:‘你在本縣身上還這們大膽,你在平人手裡還不知怎麼可惡哩!你只別治殺了人,犯在我手裡,我可叫你活不成!賞他一兩銀子去罷!’
"他的丈母也是長了個癤子,問他要了帖膏藥,他也把那起疼壞瘡的膏藥與了他一帖,把個老婆子也只差了一點兒沒疼殺。老婆子上門來發作,他可雌着嘴笑,叫他老婆兜臉打了幾個嘴巴。他說:‘我知道真個是他用來麼?我當是他要給別人貼來。另拿帖膏藥貼上罷呀仔麼?’
"馬義齋家好哩,只是馬義齋可別屈了他,他倒沒治殺他。馬義齋死了,他全家大小穿著孝,一日三遍往他鋪子門口燒紙哭叫,作踐了個臭死。捏着頭皮兒,只怕老裴知道他治殺了人,合他算帳。論他實是有幾個極好的方,手段也極去的,只是為人又歪又低。
「你昨日只該請南門外岳廟後的趙杏川好來,是王府的醫官,為人忠誠,可是外科的那些歪憋他沒有一些兒但這外科們可也怪不的他,不肯使手段,人可也就不肯給錢。本事盡好,家裡可窮。你這去要是艾滿辣再勒掯不來,你就請了趙杏川來,你說是我薦的。治好了,你有四五兩銀子謝他,他就知感不盡的,不照依那歪扶養的又歪又吃大食。」
狄員外道:「他既是這們歪憋,咱不請他,咱就請趙杏川罷仔麼?」陳少潭道:「你已是叫他治了會子,又與了他三四兩銀子買藥去了,怎麼又好換的?爽利叫他治罷。」狄員外道:「要是再沒有別的好人,咱只得求他;既是有趙杏川這好相處的人,咱放著不合他相處,可合這歪人皮纏為甚麼?萬一來到,咱一錯二誤的管待不周,或是他再另起甚麼念頭,他再使出甚麼低手段來,這孩子可是難搭救了。咱就象馬義齋家往他鋪子門口燒紙哭叫,就叫他償了命,濟的甚麼事?陳老哥,就央你寫個字兒,封二兩銀子,叫他家裡安排安排,咱請了趙杏川來罷。」陳少潭道:「咱改了請趙杏川,那艾前川買藥的三兩銀子只怕倒不出來呀。」狄員外道:「那買藥的三兩銀是咱不消提的了。」陳少潭道:「這也罷了。你取個封套合個折柬兒來,我就在這裡寫個字罷。」狄員外叫人取過文房四寶。陳少潭研墨舒紙,寫道:
侍教生陳治道拜上杏川趙兄門下:久違大教,渴想!渴想!有舍親狄賓梁令郎長一創,生盛誇趙兄妙手,舍親敬差人騾薄禮,專迎尊駕,幸即親臨敝鎮。倘得痊癒,恩有重謝,不敢有違。速速!專候。治道再叩。
將書遞與狄員外看了,封口嚴密,封了二兩書儀,差了覓漢,星飛前去迎接趙杏川前來治瘡。覓漢騎着一個騾子,牽着一個騾子,飛奔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