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卻說素姐回到房中,叫小玉蘭各處尋那狄希陳不着,素姐自己走到他的書房,翻箱倒櫃,無所不搜。幸得不曾搜出甚麼細密東西,只拿了幾封湖筆,要去畫樣描鞋;又將那大部的《太平廣記》拿了幾本,算計插針夾錢。房中尋下一切刑具,專候一個受苦受難的陳哥到家,便要三推六問。狄希陳正從外面回來,渾身肉顫,兩眼如梭,剛剛跨進大門,一個鐵嘴老鴰飛在上面,連叫數聲,一泡大屎拉在頭上,淋漓了一巾。進到自己院內,一個蜘蛛大網,不端不正罩在面上,他也曉得是要晦氣臨頭。及至進房,那個女閻王已是在那裡磨拳擦掌,專等施行。狄希陳看見娘子的氣色不善,三魂去了六魂,五魄去了十魄。素姐說道:「你南京捎來的顧綉衣裳,放在何處?你不與我,更與何人?你快快拿出來便罷!可是孫行者說的有理:‘你若牙崩半個不字,我叫你立刻化為膿血!’」
狄希陳雖是生長富家,卻是三家村的農戶,除了銀錢,曉得甚麼叫是顧綉,三頭不辨兩,說得象個掙頭鴨子一般。素姐將狄希陳肩膊上兩三棍,罵道:「你還不快快的與我?還要故意妝這忘八腔兒!」狄希陳道:「甚麼叫是顧綉?可是甚麼東西?你詳細說個來歷,好叫我照了路分尋思。你這憑空打個霹靂,我還不知是那裡響哩!」素姐着實又是幾下,罵說:「你‘蛇鑽的窟窿蛇知道’,叫我說個來歷!你那八兩銀子可是原與了何人?你央何人買來?兩套之內你揀的那一套?你或見放在何處,或是與了你娘,或是與你那個奶奶,或是姑姑、妹妹、姐姐、姨姨、大娘、嬸子,你可也說個下落。象個秦賊似的,沒的我就罷了?你要不說,我還使鐵鉗子擰下你的肉來!你一日不拿出來,我監你一日;你十日不拿出來,我監你十日!你那妗子又一時到不得跟前,沒人救你。」狄希陳道:「你是奶奶人家,你只可憐見,明白的說了,我照樣買給你罷。」素姐道:「我只要那南京捎來的原物,我不要另買的!」一邊把那書房裡拿來的湖筆,揀了五枝厚管的,用火箸燒紅,鑽了上下的眼,穿上一根繩做成拶指,把狄希陳的雙手拶上,叫他供招。拶得狄希陳喬聲怪氣的叫喚。又使界尺把拶子兩邊敲將起來。狄希陳道:「是我買得來了,我放在一個所在,你放了我,待我自己去取來與你。」素姐道:「你是哄我放你!你說在那裡,我叫玉蘭去取。如果見在,我放你不遲;你若是謊話,我又另用刑法。」狄希陳本等不曾買甚麼顧綉,你叫他從那裡說來?可憐諸般的刑具受過,無可招成,果然晚間依舊送在那前日的監內,曉夜捆在那凳上,權當匣床。那正月中旬天氣,尚在七九的時節,寒冷是不消說的。前次尚半饑六餓的與他飯吃,這番連牢食也斷了他的。狄員外只是極得碰頭磕腦的空躁,外邊嚷叫,他只當是不聞。這般一個潑婦,又不敢進他房去。調羹是他降怕了的敗將,只看見他就夾了尾巴飛跑。這素姐又甚是惡毒,一日一比,也就打得身無完膚。狄員外着了極,只得去央薛夫人來解救。薛夫人聽見詫異,不敢深信,只得自來狄家看望。進他房去,果然狄希陳蓬了頭,垢了面,真象個死罪重囚一般。薛夫人見了好生不忍,連忙叫狄希陳出來。誰知這個軟監,雖沒有甚麼虎頭門,誰知比那虎頭門更自嚴謹,不奉了這個女禁子素姐的監牌,一步也是不敢動的。
先時薛夫人也還壯健,又有薛教授這個老闆,他還有些怕懼;如今薛夫人老憋的話也說不明白,又沒了薛教授;那龍氏亦因沒了薛教授的禁持,信口的把個女兒教道,教得個女兒如虎添翼一般,那裡聽薛夫人的解勸!還拿那言語衝撞薛夫人,說道:「人家兩口子的事,那要做丈母的閒管!早是你這般護他,何不當初你嫁了他不好!」把個薛夫人氣的只要昏去,使性回家對了薛如卞兄弟並龍氏三個告訴素姐這些惡行。薛如卞與薛如兼只是低了頭不應。只有龍氏嘵嘵的說道:「他小兩口合氣,你老人家原不該管他。使十來兩家銀子捎了衣裳來,不給媳婦兒,給了別人,這還怪媳婦兒打麼?」薛夫人瞅了他兩眼,也沒理他罷了。
卻說薛如卞低了個頭,在他那房門口走來走去的不住,象心裡想甚麼的一般。原來素姐從小只怕鷂鷹,但凡行走,必定先要在那頭上看得四下里沒有鷂鷹飛過,方敢走動;如正走中間,猛然一個鷂鷹飛過,便就雙睛暴痛,滿體骨蘇,就要大病幾日。薛如卞密密的尋了一隻極大的蒼鷹,悄悄拿到狄家,背地後交與狄周媳婦,叫他不要與人看見,只等素姐與玉蘭不在房裡,將這鷂鷹暗自放在他的房中,不可令人知道。狄周媳婦豈是喜他的人,果然將那鷂鷹藏過,也與調羹說了;只不曉得薛如卞是何作為。
等了一會,素姐果然叫玉蘭拿着草紙跟了去上茅廁。狄周媳婦慌忙將那鷂鷹使衣服遮了,走到素姐門口,只見門是掩的。狄周媳婦把他房門推了一條縫,將衣裳遮的鷂鷹從門縫裡放在他那房內,仍舊把房門與他關得嚴緊,真是神鬼不知。須臾,素姐解手回來,小玉蘭推進門去,只見一個簸箕大的鷂鷹在房裡亂飛。玉蘭才叫得一聲「哎喲」,素姐也剛跨進門去,那鷂鷹照着素姐劈臉一翅,飛出門去,唬的素姐錐的一聲酥倒在地,去了三魂,散了九魄,一些不省人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