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1頁
卻說那狄希陳的為人也刁鑽古怪的異樣、頑皮挑達的倍常,若不是這個老婆的金箍兒拘繫,只怕比孫行者還要成精。饒你這般管教他,真是沒有一刻的閒空工夫,沒有一些快樂的腸肚,他還要忙裡偷閒,苦中作樂,使促狹弄低心,無所不至。觀他做小學生時節,連先生還要捉弄他跌在茅坑,這舊性怎生改得?年紀漸漸大了,越發機械變詐,無所不為。做秀才的時候,同了學官出到五里鋪上迎接宗師,都在一個大寺等候,他悄地的把教官的馬一蹬一蹬的牽到那極高的一座鐘樓上面。宗師將近,教官正待乘馬前迎,再四找尋,不見了那馬。門鬥尋到鐘樓之上,那馬正好站在那裡。誰知那馬上樓還見易,下樓卻難,只得費了許多的事,僱了許多的人,方纔把那匹馬捆縛了四腳,扛抬得下來。那馬又捆得麻木了四足,不能即時行動,宗師又來得至近,教官只得步行了數里。遍查不着這個牽馬的人,誰知是這狄希陳的作用。
一日,往學裡去,撞見一個人拿了一籃鷄蛋賣,他叫住,商定了價錢,要把那鷄蛋見一個清數,沒處可放。他叫那賣蛋的人把兩隻手臂抄了一個圈內,安在馬台石頂上,他自己把那鷄蛋從籃中一五一十的數出在那人手抄的圈內。他卻說道:「你在此略等一等,我進去取一個籃來盛在裡面,就取錢出來還你。」他卻從東邊學門進去,由西邊欞星門出來,一直回到家中。哄得那賣鷄蛋的人蹲在那裡,坐又坐不下,起又起不得,手又不敢開,叫那些孩子們你拿一個飛跑,我拿一個飛跑,漸漸的引得那教花子都來搶奪。只待得有一個好人走來,方替他拾到籃內。
城裏邊有一座極大的高橋,一個半老的人,挑了一擔黃呼呼稀流薄蕩的一擔大糞,要過橋來。他走到跟前,一把手將那挑糞的人扯住,再三叫他放了糞擔,說道:「我見你也有年紀了,怎挑得這重擔,過得這等的陟橋!你扯出擔子來,我與你逐頭抬了過去。」那人道:「相公真是個好心的人,甚是難為。但我這橋上是尋常行走的,不勞相公垂念。」狄希陳說:「我不遇見就罷了,我既是遇見了,我這不忍之心,怎生過得去?若不遂了我這個心,我覺也是睡不着的。‘老者安之’,我與你抬一抬,有何妨礙?」不由那人不肯,替他扯出扁擔,安在筐上。那人只得合他抬了一筐過那橋去。他卻說道:「你在此略等一時,我做一點小事便來。」抽身而去。哄得那人久候不至,弄得兩筐大糞,一在橋南,一在橋北,這樣臭貨,別又沒人肯抬,只得來回七八里路,叫了他的婆子來抬過那一筐去,方纔挑了回家。
夏月間,一個走路乏了的人睡在他門口的樹下。他見那人睡得濃酣,輕輕的使那小棒抹了稠稠的人屎,塞在那人的鼻內。那人從夢中被那大糞熏醒轉來,東看西看,南嗅北嗅,愈抽愈臭,那曉得人屎卻在他鼻孔之中!
學裡先生鼻尖上生了個石癤,腫痛難忍。他看見說道:「這鼻上的癤子,有一樣草藥,搗爛了,敷在上面,立刻取效的,如何不治他一治?」學師道:「草藥是甚名字?好叫人尋來。」他說:「門生家極多,門生就合了送來。」走回家去,把那鳳仙花,恐怕那紅的令他致疑,故意尋那白的,加了些白礬在內,搗爛了叫他敷在上頭,就如那做弄程樂宇故智,染得個學師的鼻子紫脹得那象個準頭,通似人腰間的卵頭一樣。曉得是被他將鳳仙花來哄了,學師差了門鬥與他說道:「狄相公送的敷藥敷上,甚是清涼得緊,腫也消了十分之七,疼也止了。還求些須,爽利除了根,設酒總謝相公哩。」狄希陳口裡答應,手裡搗那鳳仙花,心裡想道:「人說鳳仙花不論紅白,俱能染上紅色,原來卻是瞎話。」搗完,交付門鬥去了。次日,學師又差了門鬥說道:「第二劑藥貼上,即時全愈,師爺甚是知感,特備了一個小酌。請相公過去一坐。」狄希陳心中暗道:「雖然不曾捉弄得他,吃他一席酒,又得了這個單方,也不枉費心一場。」
那門斗的「請」字兒剛纔出聲,狄希陳的「去」字兒連忙答應。換了一件新衣,即隨了門鬥前去。到了明倫堂上,門子說道:「相公在此略候一候,侍我傳請師爺出來。」須臾,門子從裡出去,又叫兩三個門子進來,把儀門兩角門都緊緊的關了。狄希陳也便有些疑心,問道:「如何大白日裡關了門則甚?」門子道:「師爺的席面是看得見的東西,再要來一個撞席的,便就‘僧多粥薄’,相公就吃不夠了。」說話中間,學師從裡面走將出來,狄希陳看見那學師的臉上血紅的一個鼻子,情知這番捉弄不着惹出事來了。學師道:「你這禽獸畜生!一個師長是你戲弄的!這卻拿鳳仙花染紅了我的鼻子,我卻如何出去見人?你生生的斷送了我的官,我務要與你對命!」叫門子抬過凳來,按翻凳上。時在初秋天氣,還穿夏褲的時候,二十五個毛竹大板,即如打光屁股一般。打完,分付書辦,做文書申報學道。狄希陳方纔害怕,苦死央求。學師只是不允。直待狄員外備了一分極厚的重禮,自己跪央,方纔歇手。雖然使肥皂擦洗,胰子退磨,也還告了兩個多月的假,不敢出門。既是吃了這們一場大虧,也該把那捉弄人的舊性改了才是;誰知那山難改,性難移,「外甥點燈,還是照舅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