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晁思才回到家中,老婆子問說:「事體怎樣的了?」晁思才道:「小璉哥甚麼是肯來,抱著他老三奶奶的腿喬叫喚;他說我惡模惡樣的害怕。」老婆子說:「可也沒見你這老砍頭的!你既是要哄那孩子來家,你可別要瞪着那個扶窟窿好哩!這孩子不肯來,咱可拿甚麼名色承攬他的房產?」晁思才道:「房子合地,我已是都攬來了。三嫂合晁無逸都說同着眾人立個字兒,王皮我不理他,立甚麼字兒!」老婆說:「不是家。你養活着孩子,承受他的產業,這可有名;如今孩子叫別人家養活,他的地土你可攬了來?晁無逸可是個說不出話來的主子?你就是個爺爺人家,也要不越過理字才好。」晁思才道:「你說的是呀!我過兩日再去叫他。他來便罷;他要不來,我門口踅着,等他出來,我拉著他就跑。」老婆子說:「休慣了他,投信打己他兩個巴掌,叫他有怕懼。」晁思才果然一連去晁夫人門上等了好幾日。一日,小璉恰好走到外邊,看見晁思才,撩着蹶子往後飛跑,說道:「那日瞪着眼的那惡人又來了!」晁夫人道:「是那個瞪着眼的人?」璉哥說:「他那日沒待將了我去麼?」晁夫人道:「呵!是你老七爺麼?他來罷呀,你唬的這們等的是怎麼?」璉哥說:「他瞪着個眼往前湊呀湊的,是待拉我的火勢哩。」晁夫人道:「你往後見了他,你可別要害怕,他還待養活你哩。」璉哥說:「我在老奶奶這裡罷,我不叫他養活。」
又過了幾日,忽然一夥說因果的和尚,敲着鼓鈸擊子經過。晁思才料得璉哥必定要出來看,故意躲過一邊。只見小璉哥果然跑在門外,把一雙小眼東一張,西一望,沒見晁思才在跟前,放開心走在街上。正待聽那和尚衍說,只見晁思才從背後掐着璉哥的脖子就走。璉哥回頭,見是他那個有仁有義的老七爺,倒下就打滾,那裡肯跟着走?晁思才狠狠的在脊樑上幾個巴掌,提留着頂搭飛跑。
小璉哥似殺狼地動的叫喚,走路撞見的,都道是老子管教兒哩,說道:「多大點孩子,看提留弔了似的頂脖揪!」不由分說,采到家裡,叫他跪着。小璉哥唬的象鬼呀似的跪在地下。晁思才說:「我把這不識抬舉不上蘆葦的忘八羔子!你那老子挺了腳,你媽跟的人走了,我倒看拉不上,將了你來養活;你扯般不來,說我惡眉惡眼的!我惡殺了你娘老子來?」那老婆子道:「哎!可是個不知好歹沒造化的孩子羔子!你還摸不着哩,叫着還不肯來。也罷,我說個分上,叫他起來罷。他要再不知好歹,可憑你怎麼打,我一勸也不勸。」晁思才道:「既是你老七奶奶說,我且饒你起去。」
璉哥眼裡噙着淚,口裡又不敢哭,起來站着。晁思才老婆說:「你不該與老七爺磕頭麼?就起去了?過來磕頭!」璉哥也只得過來與晁思才磕了兩個頭。晁思才吆喝道:「怎麼?不該與老七奶奶磕頭麼?」璉哥又跪下磕頭。這時可憐小璉哥:本是嬌生慣養子,做了奴顏婢膝人!日間直等吃剩的飯與他兩碗,也不管甚麼冷熱;晚間叫他在廚房炕上睡覺,也沒床被蓋。六七歲的個孩子,叫他大塊的掃地,提夜壺,倒尿盆子。牽了個驢子沿了城牆放驢,作踐的三分似人,七分似鬼,打罵的肚裡有了積氣。晁思才把他那房子合鄉間典出去的地都向典主找了銀子;將那不曾典的地都賣弔了與人,把銀子都扣在手內。兩口子齊心算計,要把小璉哥致死,叫是斬草除根,免得後來說話。
再說晁思才那日揪把了小璉哥來家,晁夫人絶不曉得。不見了小璉哥到家人,只知道他出來看那些和尚就不曾回去,大家都說那和尚必定是放花打細泊的,看得孩子伶俐,拐的去了。晁書、晁鳳、晁奉山、晁鸞又叫了許多住房的佃戶,四散開尋那些僧人。尋到次日,方纔尋見,逼住了問他們要人。哄了地方總甲,拿出繩來,正要拴鎖。畢竟晁鳳有些主意的人,說道:「事還沒見的實,且休卒急。但這孩子看你說因果,人所共見,今不見了,你豈不知?」那些和尚道:「那日我們曾見一個孩子,約有七八歲的模樣,穿著對衿白布褂子,藍單褲,白及鞋,正在那裡站着。有一個長長大大六十多歲的個老頭子,掐着脖子,往東行走。那孩子喊叫,地下打滾。那老頭兒提留着那孩子的頂脖,揪去了。」眾人問說:「那老頭兒怎麼個模樣?穿甚麼衣裳?」那些和尚說道:「那人慘白鬍鬚,打着辮子,寡骨瘦臉,凸暴着兩個眼,一個眼是瞎的;穿著海藍布掛肩,白氈帽,破快鞋。」晁鳳道:「說的這不象七爺麼?您在這裡守着,我到那裡看看去。」
晁鳳跑到那裡,正見晁思才手拿着一根條子,喝神斷鬼的看著小璉哥拔那天井裡的草。晁鳳道:「七爺將了他來,可也說聲!叫俺那裡沒尋!要不是我攔着,地方把那些說因果的和尚拿到縣裡問他要人,這不是屈殺人的事麼!」小璉哥認得晁鳳,跟着晁鳳就跑。晁思才將小璉哥拉奪回去,把手裡拿的條子劈頭劈臉的亂打,打的那小璉哥待往地下鑽的火勢。晁鳳將那條子劈手奪下,說道:「多大的孩子,這們下狠的打他!你待叫他住下,還是哄着他;打的他害怕,越發不肯住了。」晁鳳跑到那裡,掣回了眾人,對晁夫人說了;又說那晁思才將小璉哥怎麼打。說的晁夫人眼中流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