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個狠天殺!數強人,不似他!狼心狗肺真忘八!為著那歪辣,棄了俺結髮!你當初說的是甚麼話?惱殺咱將頭砍弔,碗口大巴拉!
「你大舅憑他哭,只不理他。他待了會子,又只得往那頭去了。後來他越發紅了眼,到如今合你妗母如世人一般!可也有報應,寵的那小荷香上頭鋪臉,叫他象降賊的一般,打了牙,肚裡咽。」
薛婆子說:「這天夠老昝晚的了,叫閨女睡會子好起來,改日說罷。」打發素姐睡了。
一家子俱還沒睡覺,各自忙亂,只見素姐從睡夢中高聲怪叫,唬得薛婆子流水跑進去。他跳起來,只往他娘的懷裡鑽,只說是:「唬殺我了!」怪哭的不止。他娘說:「我兒,你是怎麼?你是做夢哩,你醒醒兒就好了。」醒了一大會子,才說的出話來。
他娘說:「我兒,你夢見什麼來?唬的我這們着。」素姐說:「我夢見一個人,象凶神似的,一隻手提着個心,一隻手拿着把刀,望着我說:‘你明日待往他家去呀,用不着這好心了,還換給你這心去。’把我胸膛割開,換了我的心去了。」薛婆子說:「夢凶是吉,好夢。我兒,別害怕!」亂轟着,也就鷄叫,人便都沒睡覺,替他梳頭插戴、穿衣裳,伺候待女婿的酒席,又伺候娶女客的茶飯,又請連春元的夫人來做「送女客」。
百凡事務,足足忙到五更。只見外邊鼓樂到門,薛教授即忙戴了二尺高夠傴頭的紗帽,穿了粉紅色編裂縫的一領屯絹圓領、一條骨鑲的玳瑁帶、水耳皂靴,出去大門外接了女婿到家。
酒過五巡,餚陳三道,吉辰已到,請催新人上輿。狄希陳簪花掛紅,乘馬前導,素姐彩轎緊隨,連夫人合相棟宇娘子二轎隨後;薛如卞、薛如兼都公服乘馬,送他姐姐。
新人到門,狄家門上掛彩、地下鋪氈。新人到了香案前面,狄婆子用箸揭挑了蓋頭。那六親八眷,左右對門,來了多少婦人觀看。只見素姐:
柳葉眉彎彎兩道,杏子眼炯炯雙眸。適短適長體段,不肥不瘦身材。彩羅袱下,煙籠一朵芙蓉;錦繡裙邊,地湧兩勾蓮瓣。若使雄風不露,爭誇洛浦明妃;如能英氣終藏,盡道河洲淑女。
那賓相在旁贊着禮,狄希陳與素姐拜了天地,牽了紅,引進洞房。賓相贊教坐床合卺,又贊狄希陳拜床公床母。素姐看那賓相:
年紀五十之上,短短的豎著幾莖黃須;身軀六尺之間,粗粗的張着一雙黑手。老人巾插戴絨花,外郎袍拖懸紅布。把賊眼上下偷瞧,用狗口高低喝唱。才子閨房之內,原不應非族相參;士女臥室之中,豈可叫野人輕到?
素姐看了這個形狀,厭的一肚悶氣,只是不好說得。只見那賓相手裡拿了個盒底,裡面盛了五穀、栗子、棗兒、荔枝、圓眼,口裡念道:
陰陽肇位,二儀開天地之機;內外乘時,兩姓啟夫妻之義。鳳凰且協于雌雄,麒麟占吉于牝牡。茲者:狄郎鳳卜,得淑女于河洲;薛姐鶯詹,配才人于璧府。慶天緣之湊合,喜月老之奇逢。夫婦登床,賓相撒帳。
將手連果子帶五穀抓了滿滿的一把往東一撒,說道:
撒帳東,新人齊捧合歡鐘。才子佳人乘酒力,大家今夜好降龍。念畢,又抓了果子五穀往南一撒,說道:
撒帳南,從今翠被不生寒。春羅幾點桃花雨,攜向燈前仔細看。念畢,又將果子五穀居中撒,說道:
撒帳中,管教新婦腳朝空。含苞未慣風和雨,且到巫山第一峰。念畢,又將五穀果子往西一撒,念道:
撒帳西,窈窈淑女出香閨。廝守萬年諧白髮,狼行狽負不相離。念畢,又把五穀果子往北一撒,念道:
撒帳北,名花自是開金谷。賓人休得枉垂涎,刺蝟想吃天鵝肉。念畢,又把五穀果子往上撒,念道:
撒帳上,新人莫得妝模樣。晚間上得合歡床,老僧就把鐘來撞。念畢,又把五穀果子往下撒,念道:
撒帳下,新人整頓鮫綃帕。須臾待得雨雲收,武陵一樹桃花謝。
那賓相這些撒帳詩,狄希陳那裡懂得,倒也憑他胡念罷了。只是那相于廷聽了,掩了嘴只是笑。薛如卞聽了,氣得那臉上紅了白,白了紅的,只是不好當面發作,勉強的含忍。
原來素姐雖不認的字,那詩中義理到也解得出來,心中甚是惱悶,聽他唸到「撒帳北」那詩底下那兩句,甚是不平,就要思量發作起來,趕他出去;又想道:「既是撒到北了,這也就是完事,可以不言。」誰知他又撒帳上下的不了,愈覺取笑起來。素姐怕他還有甚麼念將出來,再忍不住,將薛三省娘子跋地瞅了一眼罵道:「你們耳躲不聾,任憑叫這個野牛在我房裡胡說白道的,是何道理!替我掐了那野牛的脖子,攆他出去!」薛三省媳婦道:「好姐姐,你從幾時來家裡要句高聲言語也沒有,如今做新媳婦,是怎麼來這們等的?」
那賓相也甚沒意思,丟下盒底,往外就飛跑,說道:「好!俺媽!我賓相做到老了,沒見這們一位烈燥的性子!'薛如卞說:」你別要多話!你那些詩,這也是在新人面前說的麼?我慢慢的合你算帳!「賓相說:」好薛相公!我說咱是讀書人家,敢把那陳年古代的舊話來搪塞不成?我費了二三日的整工夫,從新都編了新詩來這裡撒帳,好圖個主顧,誰知倒惹出不是來了。薛相公,你這眼下不娶連小姐哩?我可也再不另做新詩,我只念那舊的就是。再不,薛相公,你就自己做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