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醒世因緣傳 - 170 / 4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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醒世因緣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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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二回 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


  

人死已燈銷,無復提傀儡。多少強梁死即休,何得仍有鬼?

據屋摟人妻,疑心懷愧悔。惹得妖精報不平,累着汪生腿。

——右調《卜算子》

汪為露出殯,狄賓梁叫兒子送了八兩銀助喪,沒有一人不在背後議論狄賓梁用財太侈。都說:「汪為露若是生前相處得好,果然教得那兒子益,這厚贈何妨?讀了五六年書,一個瞎字也不曾教會,這功勞是沒有的了。起先打程樂宇,叫他辱罵得不夠,還在學道遞呈,這等相處,還合他有甚情分?為宗光伯、金亮公兩個的體面不好空了,一兩銀便是極厚的了。這銀子是甚麼東西,可輕易八兩家與人!且宗光伯一個舉人止得六兩,金亮公這等世家止於四兩。」狄賓梁說:「我糶了十二石糧食,方纔湊足了這八兩銀子,豈是容易?但前日兒子進學,送他的那謝禮,原不應與他那許多,我一為實是怕他無賴,二為敬奉先生不嫌過厚,不料被他大罵一頓,將帖撩出門來。我既以禮待他,他這等非禮加我,我的理直,他的理屈,我所以把原禮收回。後來他使了人三番兩次來說,還要那原禮回去,我只不理他。他如今既然死了,我所以借助喪的名色,還是與他那前日的謝禮。為他死了,倒不與他一般見識的,合那死人較量。」於是鄉裡中有那見識的人都說狄賓梁不象個村老,行事合于古人。

卻說那侯小槐明明白白的牆基被他賴了去,經官斷回。我如此有理的事,怕他則甚?返又怕他起來,那牆基畢竟不敢認回。直待了一年後,打了程樂宇,去呈告到官,縣官想起這事,叫了侯小槐去,問知界牆不曾退還,差人押了立刻拆去廈屋,方纔結了前件。這是經官斷過的事,又怕他做甚?雖是合他緊鄰,我「各人自掃門前雪,不管他人瓦上霜」,他便敢奈得我何?這侯小槐卻又沒有這般膽量,急急的把自家祖屋減了賤價出典與人,典的時節還受了他許多勒摹。那典屋的人貪價賤便宜,不肯豁脫,送了他一分厚禮,他方纔不出來作業,許人典了這房。

侯小槐得了典價,另往別處買了一處小房居住。後來汪為露死了,卻倒將轉來,逢人說起汪為露的名字來,開口就罵。媒婆說起汪為露的老婆嫁人,起初還有良心發見,惟恐汪為露的強魂還會作業,不敢應承;後來媒婆攛掇,魏才慨許,又自己轉念說:「汪為露在日,恃了凶暴,又恃了徒弟人多,白白的賴我界牆,經官斷了出來,還把我再三打罵;那裡曉得自家的個老婆不能自保,就要嫁人!我娶了他老婆來家,足可以泄恨!」這等發心,已是不善;即使你就要娶他,必竟也還要他送葬完事,回到家中,另擇吉日,使他成了禮數,辭了汪為露的墳塋,脫服從吉,有何不可?偏生要在出殯那日,墳上當了眾人取了他來。就是這魏氏,你雖與他夫妻不久,即是娼婦,子弟暫嫖兩夜,往往有那心意相投,死生契結的。也不知那汪為露在魏氏身上果否曾有好處。只是汪為露一個蠢胖夜叉身子,不兩三個月弄得他似地獄中餓鬼一般的模樣;只為要魏氏愛他少年,把那兩邊的白鬢,一嘴白鬚,鑷拔得象臨死的內官一般;感他這兩件好處,你也不該這等恩斷義絶。他那強盜般打劫來的銀子,豈是當真不知去向?你抵盜了個罄盡,這也還該留點情義。怎麼好只聽了魏才、戴氏的主謀,扶氏、魏運的幫助,把那麻繩孝衣紙匝白髻摘脫將下來,丟在墳上;戴了扭黑的金綫梁冠,穿了血紅的妝花紅襖,插了花鈿,施了脂粉,走到墳上,號了數號,拜了兩拜,臨去時秋波也不轉一轉,洋洋得意,上了轎子,鼓樂喧天的導引而去?只怕心裡也有些過意不去。


  
到了侯家,那侯小槐摟了汪為露的老婆,使了汪為露的銀子,口裡還一回得意,一回暢快,一回惡罵,盡使出那市囂惡態,日日如此。這其間也還虧了魏氏,說道:「他已死了,你只管對了我這般羅唣,卻是為何?你再要如此,我一索吊死,只罷耳內不聽得這等厭聲!」這侯小槐方纔不十分絮叨。

過了幾月之後,小獻寶賭錢日甚,起先把宗金兩人交與他的助喪銀子,翻來覆去,做了賭本;過了一月,漸漸的賣衣裳,賣傢伙,還有幾畝地也賣與了別人;止剩了那所房子,因與侯小槐緊鄰,叫經紀來盡侯小槐買,原價是四十五兩,因與汪為露住了幾年,不曾修整,減了八兩,做了三十七兩。脫不了還是魏氏帶來的銀子兌出來買成了他的。那屋中已是一無所有,真是一手交錢,一手交貨。

侯小槐買了這汪為露的房子,卻把那住的房屋賣出銀來贖了他的原屋,與汪為露的房子通成一塊,搬回來居住。因汪為露原做臥房的三間是紙糊的牆,磚鋪的地,木頭做的仰塵,方格子的窗牖,侯小槐隨同魏氏仍在裏邊做房。不多兩日,或是燈前,或是月下,或黃昏半夜,或風雨連朝,不是魏氏,就是侯小槐,影影綽綽,看見汪為露的形影。那明間原是停放汪為露所在,恍惚還見一個棺材停在那裡,汪為露的屍首被暴雷震碎,久已沒了氣息,從新又發起臭來;那當面磚上宛然一個人的形跡,天晴這跡是濕的,天雨這跡是乾的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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