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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去揚州瓊花觀裡請了一位法師來到。那丁利國夫婦的鬼魂起初也還附了人訴說。法師道:「人鬼各有分處,你有甚冤情,只合去陰司理告,怎來人世興妖?混亂陰陽,法難輕縱!」叫:「取兩個壇來!法師仗劍唸咒,將令牌拍了一下,叫:」快入壇去!"只聽那兩個鬼號啕痛哭,進入壇內。法師用豬脬將壇口紮住,上面用硃砂書了黃紙符咒,貼了封條,叫四個人抬了兩個壇到城外西北十字路中埋在地內。雖是空壇,有鬼在內,誰知那兩個壇都下老實的重。走路的看了,不知是甚麼物件在內。從此之後,衙內照常安靜。
過了半月,下了一日多雨,這兩個鬼忽然又在發作起來,比先作祟得更是利害,他說:「你下毒手,要我永世不得出見,我如何又得出來了?」問他說:「你已入在壇內,安靜了半月,卻是如何又得出世?」鬼說:「你那日抬了去埋,人見那壇重,只說裡面有甚東西,每日有人要掘。只因有人巡視,不敢下手。昨晚下雨,巡夜的不出來,所以被人掘開,我們以得跑出。你斷然還要去請那法師來制我麼?我們兩個如今躲在你兩口子的肚裡,憑我擺佈,那法師也無奈我何。」只見麻從吾合他老婆的肚裡扯腸子、揪心肝,疼得碰頭打滾的叫喚,只哀告饒命,口裡似「救月」一般,無所不許。鬼在肚裡說道:「這肚裡熱得緊,住不得,你張開口,待我出去,你也還有幾日命限,我兩個且離卻這裡,先到貓兒窩等你兩個去罷。」自此衙內又復安穩。
到了次年正月,麻從吾被漕撫參劾回籍,想那鬼說貓兒窩相等,要得迴避,問那衙門人。都說:「如走旱路,離桃源二十里有個貓兒窩;如走水路,離邳州三十里有個毛兒窩。」麻從吾主意要由水路,迴避那貓兒窩的所在,坐了本廳的官船。
過了邳州以北三十里上,只見丁利國夫婦站在岸上。麻從吾剛只說得一聲「不好」,只見那兩個鬼魂一陣旋風颳到船上。麻從吾合他老婆一齊的都自己采頭髮,把四個眼烏珠,一個個自己摳將出來,拿了鐵火箸往自己耳內釘將進去,七竅裡流血不止。麻中桂跪了哀求,鬼說:「我兒,你是好人,不難為你。你爹娘做人太毒,我奉了天符,方來見世報應。」麻從吾合老婆須臾之間同時暴死。麻中桂買棺殯殮,不消說得。扶了柩回到明水,虧不盡兩個月前,使了三百七十兩銀子,買得人家一所房子,麻中桂就把爹娘的棺木停在正寢,建了幾個醮。到清明那日,雙棺出殯。麻中桂滿了服,也便低低的進了學。
麻從吾做了八個月通判,倒在山陽縣署了六個月印,被他刮地皮,剔骨髓,弄得有八千銀子淨淨的回家。麻中桂買許些地土,成了個富翁,後來遭水劫的時候,也同那幾家良善之人不到沖沒,想必因那一點不忍負丁利國的善心所致。若論麻從吾兩口子的行事,不當有子,豈得有家?可見雖說是遠在兒孫,若是那兒孫能自己修身立命,天地又有別樣安排。若因他父祖作惡,不論他子孫為人好歹,一味的惡報,這報應又不分明了。
再說那嚴列星的果報,更是希奇。且說了他兩件小事,把那件古今未有的奇聞留在後回詳說。他初次生了兒子,七八日屙不下屎來,脹得那小孩子的肚就如面小鼓一般,晝夜的啼哭。仔細看視,原來那孩子沒有糞門。這有甚法處得?只得看他死便罷了。第二年又生了個兒子,到了七八日,又是如此。一個遊方的道人教他使秤梢頭戳開。依了戳將進去,登時死了。第三年又生了個兒子,糞門倒是有的,那渾身無數的血孔往外流血,就如他使箭射的那土地身上一般。這等顯應,他作惡依舊作惡,不知叫是甚麼省改,只等後來盡頭的異報才罷。真真是:善惡到頭終有報,只爭來早與來遲。
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
善惡自中分,邪蹊與正路。規矩遵循合冥行,神鬼能糾護。
旌陽豈木雕?壯繆非塑。彰癉明明當面施,人自茫無據。
——右調《卜算子》
嚴列星有一個胞弟叫是嚴列宿,與嚴列星同居過活,長了二十一歲還不曾娶有妻室。那嚴列宿自己做些小買賣,農忙時月與人家做些短工,積趲了幾兩銀子,定了一個莊戶人家周基的女兒周氏,擇了三月十五日娶親過門。那明水的風俗,婦婿是要親迎的。嚴列宿巴拽做了一領明青佈道袍,盔了頂羅帽,買了雙暑襪、鑲鞋,穿著了去迎娶媳婦。到了丈人家,與他把了盞,披了一匹紅布,簪了一對絨花。也借了人家一匹瘦馬騎了,頂了媳婦的轎子起身。
誰知嚴列星那種的幾畝地,牛糧子種、收割耕鋤,威劫那鄰舍家與他代力,這地中的錢糧萬萬不好叫那鄰家與他代納。但鄰舍家既是不與他代納,他難道肯自己納糧不成?遂把朝廷這十來畝的正供錢糧閣在半空中,若是那里長支吾得過,把這宗錢糧破調了;如支吾不過,只得與他賠上。這一年,換了里長,還不曾經着他的利害,遂把他久抗不納糧的素行開了手本遞準,叫里長同了差人拘審。差人趙三說道:「這嚴列星是個有名的惡人,倚了秀才,官又不好打他。那一年也為不納錢糧,差人去叫他,叫倒不曾叫得他來,反把那個差人的一根腿打折了。我是不敢惹他的。」里長說:「既是大爺準了手本,咱說不的去叫他一回再處。」趙三說:「這到那裡,來回七八十里地,可是誰給咱頓飯吃,咱可好撲了去。」里長道:「這飯小事,我就管你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