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醒世因緣傳 - 111 / 4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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醒世因緣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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麻從吾作揖回來,講到衙內,合他老婆說了,要封出十兩銀子,打發他起身。老婆說道:「你做了幾日的官,把銀子當糞土一般使,這銀子甚麼東西,也是成十來兩家送人的!」麻從吾道:「依你送他多少?」老婆說:「少是一兩,至多不過二兩!」麻從吾道:「也要夠他盤纏回去才好。」老婆說:「是我們請他來的?管他盤纏夠與不夠!」兩口子正在商量,恰好兒子麻中桂走到,問說:「爹娘說些甚麼?」老婆道:「家裡姓丁的兩口子來了,你爹要送他十兩銀子,我說怎麼把銀子當糞土,主意送他二兩夠了。」麻中桂問說:「是那個姓丁的兩口子?」老婆說:「呸!家裡還有第二個姓丁的哩!」麻中桂道:「莫不是丁爺丁奶奶麼?」老婆說:「可不是他!可是誰來!」麻中桂問說:「如今來在那裡?怎麼還不差人接進衙來?慢慢打發飯錢不遲,何必先送銀子出去?」老婆道:「呸!這合你說忽哩!送二兩銀子與他,就打發他起身;接他進衙裡來,你還打發得他去哩?」麻中桂道:「你還待要打發他那裡去?他養活着咱一家子這麼些年,咱還席也該養活他,下意的送二兩銀子,也不叫他住二日,就打發他家去,怎麼來!沒的做一千年官不家去見人麼?」老婆說:「你看這小廝,倒好叫你做證見!他養活咱甚麼來?你爹教那學,使得那口角子上焦黃的屎沫子,他顧贍咱一點兒來!」

麻中桂道:「他只怕沒顧贍爹和娘,我只知道從八歲吃他的飯,穿他的衣裳,他還替娶了媳婦子。他可着實的顧贍我來!」麻從吾道:「依你怎麼處罷?」麻中桂道:「依了我,接他公母兩個老人家進衙來住着,好茶好飯的補報他那恩;死了,咱發送他。」老婆說:「他姓丁,咱姓麻,僧不僧,俗不俗,可是咱的甚麼人?養活着他!」麻中桂道:「他姓丁,咱姓麻,咱是他甚麼人?他成十一二年家養活着咱,還供備咱使銀子娶老婆的!」老婆說:「我的主意定了,你們都別三心兩意,七嘴八舌的亂了我的主意。快叫人封二兩銀子來,打發他快走!」麻從吾道:「打哩他嫌少不肯去,在外頭嚷嚷刮刮的。這如今做了官,還同的那咱做沒皮子光棍哩?」老婆照着麻從吾的臉噦了一口屎臭的唾沫,罵道:「見世報的老斫頭的!做秀才時不怕天不怕地的,做了官倒怕起人來了!他嚷嚷刮刮的,你那夾棍板子封皮封着哩?」麻從吾道:「沒的好夾他打他不成?」麻中桂獃了半晌,跺了跺腳,哭着皇天,往屋裡去了。把那二兩銀子封了,叫了路上的那個快手,分付道:「適間在那路上看見的老頭子,他姓丁,你叫他老丁,你對他說:‘我老爺到任未久,一無所入,又與軍門本道同城,耳目不便。’把這二兩銀子與他做盤纏,叫他即忙回去。你就同那歇家,即刻打發他起了身來回話。」


  

那個快手尋到他的下處,說了麻從吾分付的話,同了主人家催他起身。那丁利國不由得着極,說道:「我千金的產業都淨淨的攪纏在他身上,幾間房子也因往這裡來都賣弔做了盤纏,如今這二兩銀子,再打發了這兩日的飯錢,怎麼勾得盤纏回去!」那快手合主人家豈有不怕本官上司,倒奉承你這兩個外來的窮老?原道他真是太爺太奶奶,三頓飯食,鷄魚酒肉,極其奉承。如今按了本利算錢,該銀一兩四錢五分,要了個足數,剛只剩五錢五分銀子。夫婦抗了褥套,大哭着離了店家。快手看他走得遠了,方纔去回了話。雖是麻從吾幹了這件刻薄事,淮安城裡城外,大大小小,沒有一個不曉得唾罵的。

卻說丁利國夫婦來時,還有路費多餘,僱了頭口騎坐,又有僱的那人相伴。如今僱的那人看了這個景象,怨聲聒耳。丁利國只得將那剩的五錢五分銀子,又將那領紫花佈道袍都與了他,叫他先自回去。丁利國剛走到宿遷,婆子的銀簪銀丁香也吃盡了,腳也走不動了,人着了惱,兩口子前後都病倒了。主人家又要趕他出去,店主婆道:「在家投爺娘,出家投主人。他病得這等重了,趕他往那裡去?萬一死得不知去向,他家裡有人來尋,怎樣答應他?況且他說從淮安糧廳裡來,這一發不好趕他別去。」店家聽了老婆的好話,只得讓他病在店裡。過了兩日,夫婦同日雙雙亡了。店家報了縣裡,差捕官來相視了,將他兩件破褥賣了,買了兩領大席捲了,抬到亂葬岡內埋了。剩了幾分銀子,買了些錢紙與他燒化。店家落得賠了兩日的粥湯,又出了陰陽生灑掃的利市。


  
再說麻從吾從打發丁利國起身之日,兒子麻中桂惱得哭了一場,就如害了心病的一般,胡言亂語,裸體發狂。又自從丁利國夫婦死的那日,衙中器皿自動,門窗自閉自開,狗戴了麻從吾的紗帽學人走,烏鴉飛進,到他床上去叫。過了幾日,飯鍋裡撒上狗糞,或是做飯方熟,從空中墜下磚石,把飯鍋打得粉碎。兩口子睡在床上,把床腳颼颼的鋸斷,把床塌在地下。又過了兩日,這丁利國夫婦都附了,說起從前以往的事來,或罵、或咒、或大哭,除了麻中桂的夫婦,其餘的人,沒有一個不附了作孽的。作祟一日緊如一日。請了法官來鎮,那鬼附了生人,或附在麻從吾兩口子自己的身上,告訴那法官的始末根由。屢次禁制,無法可處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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