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4頁
單于民新買添的產業,賣的精空,只有祖遺的一所房子,與楊尚書家對門,前面三間鋪面,後面兩進住房,客廳書舍,件件都全。薛教授極是歡喜,只是楊家的對過,外人怎麼插得進去?只得讓楊尚書的孫子買了。央狄員外去說,薛教授要租他的房住。楊家滿口應承,說:「這房子只為緊鄰,不得不買,其實用他不着,任憑來住不妨。我這價錢使了一百五十兩銀子,每月也只一兩五錢賃價罷了。」狄員外回來和薛教授說了,就封了半年的賃價九兩銀子,又分外封了一兩八錢管家的常例,同狄員外送上門去。楊官人收了,說:「該有甚修整所在,你們自己隨便修罷,記了帳算做房錢就是。」薛教授急忙修理齊整,揀了吉日,移徙了過去。狄員外斂了些街坊與他去送鍋,狄員外的娘子也過日辦了禮去與薛教授的夫人溫居。薛教授自從搬進去,人口甚是平安。狄員外兩個時常一處的白話,商量要開布店。
一日,有一夥青州的布客從臨清販下布來。往時這明水不是個住處,從臨清起身,三日宿濟南城東二十五里王舍店,第四日趕綉江縣住。這一日因有了雨,只得在明水宿了。狄員外與那些客人說起話來,講說那布行的生意,那些客人從頭至尾說了個透徹。因說有一個親戚要在這裡開個布鋪,客人說:「這有何難?我們三日兩頭是不斷有人走的,叫他收拾停當,等我們回來的時節,就了他同去。這是大行大市的生意,到我們青州,穩穩的有二分利息;若止到這裡,三分利錢是不用講的。這梭布行又沒有一些落腳貨,半尺幾寸都是賣得出錢來的。可也要妥當的人做。若在路上大吃大用,嫖兩夜,若在鋪子裡賣些低銀,走了眼賣塊假銀子,這就不的了。你只叫他跟着俺走,再沒有岔了的路。」狄員外問:「你們趕幾時回來?我這裡好叫他伺候。」客人道:「俺有數,二十日走一遭,時刻不爽的;就是陰天下雨,差不了半日工夫。」
那日眾人吃的飯錢,狄員外也再三不肯收他的,打發起身去了,方與薛教授說知。叫他收拾了銀子,差下人,等他們來到就好同行,收拾停當鋪面,貨到就好開舖。薛教授兌足了五百兩買布的本錢,又五十兩買首帕、汗巾、暑襪、麻布、手巾、零碎等貨,差了薛三槐、薛三省兩個同去,往後好叫他輪替着走。
到日期,那些客人果然回來,就領去見了薛教授,管待了酒飯,即時叫薛三槐兩個一同起身。不日,同了那些人買了許多布,驢子馱了回來,揀了日子開張布鋪。這樣一個大去處,做這獨行生意,一日整二三十兩的賣銀子。薛三槐兩個輪着,一個掌柜,一個走水。
薛教授沒的事做,鎮日坐在鋪裡看做生意。狄員外凡是空閒,便走到薛教授店裡坐了,半日的說話。後來,兩家越發通家得緊,裏邊堂客也都時常往來。狄希陳也常跟了狄員外到薛教授鋪中頑耍,也往他後邊去。只是那薛家素姐聽見狄希陳來到,便關門閉戶的躲藏不迭。他的母親說:「你又還不曾留髮,都是小孩子們,正好在一起頑耍,為甚麼用這樣躲避?」素姐說:「我不知怎麼,但看見他,我便要生起氣來,所以我不耐煩見他!」母親笑道:「小家子丫頭!你見與他些果子吃,嫌他奪了你的口分?明日還要叫他與你做女婿哩!」素姐道:「那麼,他要做了我的女婿,我白日裡不打死他,我夜晚間也必定打死他,出我這一口氣!」母親笑道:「這丫頭,不要胡說!」這樣閒話,只當是耳邊風,時常有的。
又遲了兩年光景,薛教授見得生意興頭,這樣魚米所在,一心要在這裡入了籍,不回河南去了,常與狄員外商議。狄員外道:「既是心愛的去處,便入了籍何妨?這裡如今也同不得往年,盡有了賣房子合地土的。我明日與經紀說,遇著甚麼相應的房產,叫他來說。」
這一年,狄員外又生了一個女兒,因是七月七日生的,叫是巧姐。薛教授又生了一個兒子,十月立冬的日子生的,叫是再冬。彼此狄薛兩傢俱送粥米來往。
一日,薛教授使了個媒婆老田到狄家要求巧姐與冬哥做媳婦。狄員外同他娘子說道:「我們相處了整整的十年,也再沒有這等相契的了;但只恐怕他還要回去,所以不敢便許。」老田照依回了話。薛教授道:「我之意要在這裡入籍,昨日已央過狄員外與我打聽房產了。若再不相信,我先把素姐許了希哥,我們大家換了親罷。」老田又照依與狄員外說了。狄員外道:「若是如此,再沒得說了。」老田領了分付,回了薛教授的話,擇了吉日,彼此來往通了婚書,又落了插戴。
那薛教授的夫人向着素姐取笑說:「你道看了他生氣,如今可怎麼?果然做了你的女婿了。」素姐道:「再沒有別的話說,只是看我報仇便了!」他母親說:「這等胡說!以後再不與你說話!」素姐說:「我倒說得是正經,娘倒惱將起來哩。」兩家原是厚交,今又成了至親,你恭我敬,真如膠漆一般。一個河南人,一個山東人,隔着兩千里地結了婚姻,豈不是「有緣千里能相會」?但只是素姐讖語不好。後來不知怎生結果,再看下回接說。
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
風氣淳淳不自由,中天渾噩至春秋。
真誠日漸淪于偽,忠厚時侵變作偷。
父子君臣皆是幻,弟兄朋友總如仇。
炎涼勢利兼凌弱,諂富欺貧愧末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