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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教授道:「雖不比往時,也還勝如別處。若說起敝鄉的光景,越發不成道理了!不知貴處這裡也許外人來住麼?」狄員外道:「敝處到不欺生。只土地沒有賣的,成幾輩傳流下去,真是世業。但這東三府的大路,除了種地也盡有生意可做。這裡極少一個布鋪,要用布,不是府裡去買,就是縣裡去買,甚不方便。」薛教授道:「或是賣不行,怎麼沒個開舖的?」狄員外道:「別處的人,誰肯離了家來這裡開舖?敝處本土的人只曉得種幾畝地就完了他的本事,這賺錢的營生是一些也不會的。即如舍下開這個客店,不是圖在飲食裏邊賺錢,只為歇那些頭口賺他的糞來上地。賤賤的飲食草料,只剛賣本錢,哄那趕腳的住下。」薛教授說:「怪道的,昨日剛纔午轉,從濟南到這裡,只走了七十里地,便苦苦的定要住了。」說著飲酒,不覺一更有餘,雨還不止。狄員外打了傘,穿了泥屐,別了薛教授回家,分付安排早飯伺候。
次早,天色漸次開朗,薛教授收拾起身,見狄員外不以過客相待,倒不好再送飯錢,再三的作謝相別,許說專人來謝。薛教授赴青州到過了任,那王府官的營生,且那衡府又是天下有名的淡薄去處,只好餬口而已。年節將近,果然差了一個家人薛三槐帶了二十斤糖球,兩匹壽光出的土絹,寫了一封書,專來狄家致謝。狄員外將薛三槐留住了兩日,寫了回書,封了兩匹自己織的綿綢,兩口臘肘回禮。又送了薛三槐三錢銀子。從此以後,兩個時常往來,彼此饋送不止。一年二月間,薛教授又差了一個家人薛三省要趕清明回胙城去上墳,這明水是必由之路,順便又有與狄員外的書禮。
卻說狄員外正月二十日生了一個兒子,舉家就如得了異寶的一般。薛三省到的這一日,正是這兒子的滿月,親朋都來舉賀,治酒款待,甚是的匆忙。狄員外對薛三省說:「你薛爺大我十歲。算命的說我四十四歲方纔得子,今剛交過四十四歲,果然得了兒子。你們薛爺對我告訴,也說從有算命的許他五十四上先要開花。不知小夫人有甚喜信?」薛三省道:「小夫人昨日二月十六日添了一位小姐。我來的那日,剛是第二日了。」狄員外道:「若據了兩件事這等說得着,這命又是該算的了。」將薛三省留過了夜,次日打發去了。
狄員外于三月十一日因薛教授常着人來通問,兩年間並不曾回差一個人去,要趁這三月十六日是他小姐的滿月,與他送個賀禮,也要報他說生了兒子。隨即備了一個五錢重的銀錢,一副一兩重的手鐲,外又幾樣吃食之物,差了家人狄周騎了個騾子前去。到了薛教授家,拆看了書,收了禮,留款狄周住了兩日,打發了回書,也回答了賀禮。
兩家相處,愈久愈厚,不覺已是八年。因考察王官,薛教授因與長史合氣,被他暗地裡開了個老疾,準了致仕。薛教授道:「住在這裡八年,一些也沒有出產,到不如丟弔了自在。但回家去,當不起這個惡弟要來算計,不如順路住在明水那裡。」果然五十六上得了個兒子,五十八上又添了一個次子,「等這兩個兒子略長的大些,回家不遲。」一面收拾行李,一面先差家人薛三槐持了書央狄員外預先尋下房子,要在明水久住。狄員外看過了書,與薛三槐說:「請薛爺只管來,且在隔壁店中住下,從容待我陪伴了,慢慢的自己尋那象意的房子。我在這裡專等。」一邊將薛三槐先打發他去回話,一邊着了人在那店後邊房子掃地糊窗,另換了潔淨床蓆,重新安了鍋灶,鋪設了器皿桌椅之類,預備了米面柴薪、油鹽醬醋,諸色完備。
不一日,薛教授帶了家眷,在三四十里路上先差了薛三省來看下處,知得凡事齊整,飛也似去回了話,薛教授甚是歡喜。狄員外忙教家中整治飯食相待。不一時,薛教授同家眷到了,進入後去,比那前日來的時節更是周全,比到自己家裡也沒有這等方便。狄員外隨即過去拜了,親自送了小飯,辭了回家。薛教授隨即過來回拜。
次日,狄員外的娘子備了一桌酒,過去望那薛教授的夫人。初次相見,甚是和氣,領出女兒合兩個兒子來相見。女兒六歲,生他的時節,夢見一個穿素衣的仙女進他房去,就生他下地,所以起名素姐。大的兒子四歲,叫春哥。第二的兒子二歲,叫冬哥。看那素姐,扭青的頭皮,烏黑的是頭髮,白的是臉,紅的是唇,纖纖的一雙玉腕,小小的兩隻金蓮。雖然是荳蔻含苞,後必定芙蓉出色。就是那兩個兒子,也都不是那窮腮乞臉的模樣。又請出小夫人來相見:
戴一頂矮矮的尖頭鬏髻,穿兩隻彎彎的蹺腳弓鞋。紫棠色的麵皮,人物也還在下等。細了眺的體段,身材到可居上中。雖然芝草無根,只怕驊騮有種。
相見過,大家敘了半日話,各自散了。次日,薛教授的夫人也叫人稱了五斤豬肉、兩隻鷄、兩尾大鯽魚、二十隻鮮蟹、兩枝蓮藕、六斤山藥、兩盤點心,過來回望。狄員外的娘子叫人置辦了齊整款待,叫出兒子狄希陳見那薛夫人。因說起與薛素姐都是同年六歲,狄學生是正月二十日寅時生,素姐是二月十六日巳時生,狄學生比薛素姐大一個月。狄學生雖不十分生得標緻,卻也明眉大眼,惇惇實實的。在那薛教授的夫人心裡想道:「若不是我們還回河南去,我就把素姐許與他做媳婦。」在那狄員外的娘子肚中算計:「他若肯在這裡住下,我就把陳兒與他做了女婿。」兩個夫人的心腸,各人回去都對著自己的丈夫親說,卻也丟過一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