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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三月起,八月中秋止,這幾個月,日間的時節,游秀才只在書房完那定下的工課,連飯也是送去吃的。凡百的家事,倒都是他的細君照管。那日間,他的細君除一面料理家事,一面教導女兒習學針指。到日斜的時候,游秀才也住了工,細君也歇了手,兒子們也都放了學回家,合傢俱到那園中石凳上坐下,擺上幾碟精緻下酒小菜,旁邊生了火爐,有數是量就的一尊酒,團頭聚面的說說笑笑,或是與兒子講說些讀過的書文,或是與女兒說些甚麼賢孝的古記;再不然,與細君下局圍棋。吃完了酒,收拾了家生,日以為常。到了冬裡的時節,晚上圍了爐,點了燈燭,兒子讀夜書,自己也做些工夫,細君合女兒也做生活,總在這張方桌之上,兩枝蠟燭之下。大家完了公事,照常的備了酒菜,吃酒完了,收拾安寢。除了歲科兩考進到城裡走走,不然,整年整月,要見他一面也是難的。所以又有人做《滿江紅》詞一闋。單道那明水冬天的景象:
雪封林麓,看冰針簇簇,遍懸茅屋。無底事,絮袍氈帽,負牆迎旭。閒數週瑜和魯肅,或說宋江三十六。轉夕陽西下看寒鴉,投古木。掩籬門,餐晚粥,剔書燈,子夜讀。飲新醪數盞,脫巾歸宿。山裡太平無事擾,安眠高枕何妨熟?待明朝紅日上三竿,才睡足。
就是晝夜陰晴,月風雪雨,件件都有佳趣。那晝間看了四面扭青的山,翠綠的樹,如鏡面湖水,魚鱗馬齒挨去的人家,所以多有人題那勝概的詩。且只單取他兩句道:
百丈霞明文五色,雙岩樹合翠千層。
到了晚間,山寺鐘鳴之後,柴門盡掩,鷄犬無聲;砧杵相聞,伊吾徹耳。偶在高頭下望:
四合爨煙濃似雨,周遭燈火密於星。
四合陰雲,清風徐起,雷聲隱隱,電火拖金。登樓四瞰:牛羊下山,禽鳥奔樹;樵者負薪,絡繹而返;漁人攜鯉,接踵而歸。急雨則峰峰瀑布,壑壑川流;細雨則煙霧,瀟湘三月,也有兩句詩道:
奔濤混雜黃河聲,琉璃掩映青山色。
拖虹歇雨,止電收雷,相送歸雲,非風不可。佩聲聞于竹圃。笛韻出於松林,拂面不寒,吹花有致,有兩句詩道:
鳥語葉聲相雜響,溪流松韻總和鳴。
說那月夜,四時皆有佳致。萬籟無聲,四虛咸寂。疏林玉鏡懸空,湖畔金輪浴水;悠揚笛韻,不知何處飛來。縹緲鐘聲,應自上方遞至。也有兩句詩道:
山遭四面沙為堞,樹繞千家玉是林。
說到雪的景緻,比這雪晴風月更又不同。推想這一片山河大地,通前徹後,成了一個粉妝玉琢的乾坤。就是那險溪惡嶺的所在,也還遮蓋的如通衢平坦的一般。何況又是這般勝跡所在?通是在廣寒宮闕、冰玉壺中的光景,令人逸骨仙仙,澄空徹底。也有兩句詩道:
湖成珠海三千頃,山作藍田百萬層。
山東六府,泰山、東海,這是天下的奇觀,固要讓他罷了。至如濟南的華不注、函山、鵲山、鮑山、黌山、夾谷、長白、孝堂、紫榆、徂徠、梁父、大石、平原、大明、跑突、文衛、濯纓這都說是名勝,寫在那志書上面,這都有甚麼強如這會仙山白雲湖的好處?
再如兗州的尼山,雖不是大觀,但聖母顏氏禱此而生孔子,到如今顏氏所生之谷,草木之葉皆上起;所降之谷,草木之葉皆下垂。這孔聖人發跡的所在,那較得甚麼優劣?雷澤相傳有神主之,龍身人頭,鼓其腹作雷聲。《史記》「舜漁于雷澤」,就是此處。這聖地經歷的所在也不消論甚好歹。至于甚麼防山、龜山、嶧山、君山、昌平、南武、澹台、太白、棲霞、谷城、馬陵、南武這都是兗州屬內名山。會、濟、汶、汜、洙、泗這都是兗州屬內的古河。范蠡湖、蜀山湖、桃花澗、滄浪淵、南池、阿井、澤華池這都是兗州屬內的勝水。還有梁山泊,這藏賊的所在,上不得數的。這些水也都不如那明水的風光。
再說東昌也有甚麼徊山、陶山、歷山、箕山這都卑卑不足數。狠命爭說當初舜耕的所在就是這個歷山;許由隱的所在就是這個箕山。舜是山西平陽府蒲州人,卻因甚的跑到東昌去耕地?許由放著本處這樣首陽中條的大山不隱,也跟了那大舜跑到東昌去隱?倒只有那鳴石山有些好景。那山岩有百餘丈的高,扣之,聲就是鐘磬一般響。昔有人隱居岩下,嘗見一人白單衣徘徊岩上,及曉方去,時常遇見。一日,扯住他的袖子,問他來歷。他說:「姓王,字中倫,周宣王時入少室山修道,往來經過,愛此石清響,常來留聽。」用力求他養生的法術,遂留下雀卵大的一個石子,忽然不見。把石子含在口內,終日不饑。如此等的山也可以與那會仙山稱得兄弟,可又沒甚出產。其水有漳河、鳴犢河、衛河、瓠子河、漯川、鶴渚,這都是東昌的水。還有那濮水岸上,有莊周的釣台。古時有一個樂官,叫作師延,與紂做那淫哇委靡之樂。武王伐紂,恐怕武王殺他,自己投入濮水而死。後衛靈公夜宿濮水之上,聽見鼓琴之聲,召樂官師涓細聽,要習他的曲調。師涓聽了一會,說道:「此亡國之音,習他何用!」不知此等的水也都載入志書。
青州府有雲門山、牛山,是齊景公流涕的所在。孤山、沂山、靈山、大峴山、琅琊山、九仙山、浮萊山、大弁山、三柱山、淄澠水、白河、康浪水、葛陂水,這都是尋常的名蹟。只有范公泉在府城西。范仲淹做太守時有善政,忽湧醴泉,遂以范公為名。今醫家汲泉丸藥,號「青州白丸子」。此藥在本地不靈,出了省,治那痰症甚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