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眾人道:「既是奶奶的好心,俺們眾人都去變轉銀子去,再來回奶奶的話。」晁夫人道:「你且不消就去。我如今就拿出原文書來,你眾人領了去罷。」內中有兩個一個叫是靳時韶,一個叫是任直,說道:「還是等銀子到了再給文書不遲。如今的年成不好,人皮裡包着狗骨頭,休把晁奶奶的一場好心辜負了,叫低人帶累壞了好人。」眾人齊道:「您兩個就沒的家說!十分的人就這們沒良心了?」任直道:「如今的人有良心麼?這會子的嘴都象蜜鉢兒,轉過背去再看!」晁夫人道:「論理,您兩個說的極是。但我又許了口,不好打誑語的。將文書給他們去罷。我怕虧着人垛下了業,沒的他們就不怕垛業的?」任直、靳時韶道:「也罷,奶奶把這文書總裡交給俺兩個。俺兩人,一個是約正,一個是約副。俺如今立個收地欠銀的帖兒,奶奶收着,我替奶奶催趕出這銀子來,不出十日之內,就要完事。有昧心的,俺兩個自有法兒處他。」果然立了帖,收了文書,眾人謝了晁夫人出到門外。任直合靳時韶說道:「阿彌陀佛!真是女菩薩!我只說這新添的小孩子是他老人家積下來的!咱們緊着收拾銀子給他,千萬別要辜負了人的好心。」
這一二十人,此等便宜的事有甚難處?有了地土頂着,問人借銀子,也有得借與;或將地轉賣與人,除了還的仍有許多剩下。果然不出十日之內,同了任直、靳時韶陸陸續續的交與了晁夫人;總將上來,差不多也還有一千多兩銀子。這樣賴圖人的事,當初晁大舍都與晁住兩個干的,今據晁住報的與眾人還的,無甚大差。
內中只有一個麥其心,一個武義,一個傅惠,三個合成一夥去哄騙那靳時韶合任直兩個,說道:「我們向人家借取銀子,人家都不信,說:‘一個女人做這等的好事?’都要文書看了方纔作準。你可把我們的文書借與暫時照一照。即刻交還與你。別人的都有了,只剩了我們三個人,顯見的是行止不好的人。一時羞愧起來,恨不得自己一繩吊死!」靳時韶道:「你三個的銀子分文沒有,怎便把文書交與你?況我們平日又不甚麼久相處,這個不便。」任直道:「他也說得是,文書不與他看,銀子又借不出來,這個局幾時結得?與他拿了去看一看,就叫他交還我們。不然,待我跟了他去。」靳時韶道:「這也使得。你便跟他一跟。」隨將三個的文書拿出來,交付他三個手裡。
任直跟了同到了長春觀新開的一個後門,說:「財主在這裡面,是個遼東的參將;我們既要求借,只得小心些,與他磕個頭兒,央渙他才好。」任直說:「我又不借他的銀子,為甚求面下情的?」傅惠道:「這只是圓成我們的事罷了。」任直道:「你們三個進去罷,我在這門前石上坐了等你們。」三個說道:「也罷,只得你進去替我們攛掇一攛掇,更覺容易些。」傅惠望着麥其心道:「把那門上的禮兒拿出來送了與他,要央他傳進去。」麥其心故意往袖裡摸了一摸,說道:「方纔害熱,脫下了裌襖,忘在那裌襖袖內了。」傅惠道:「這做事要個順溜,方纔要這文書,被靳時韶天殺的千方百計的留難,果然就忘記了銀子來!我見任老哥的袖內汗巾包有銀子,你借我們二錢,省得又回去,耽閣了工夫。我們轉去就將那封起的銀子奉還。」任直是個爽快的人,那用第二句開口,袖內取出汗巾,打開銀包,從襪筒抽出等子來,高高的秤了二錢銀子,遞到傅惠手裡。傅惠道:「得塊紙來包包才好。」任直又從袖裡摸出一塊紙來。傅惠包了銀子,從後門裡進去,還說:「你若等得心焦,可自進到門上催我們一聲,省得他只管長談,誤了正經事。」
任直從清早不曾吃飯,直等到傍午的時候,只不見出來,肚裡又甚饑餓起來,看見賣抹糕的挑過,買了一碗吃到肚裡,又等了個不耐煩。晌午大轉了,只不見三個出來,只得自己慢慢走將進去,那有甚麼看門的?又走了一走,只見一個半老的姑子在那裡磨豆腐。忽然想起:「這不是長春觀的後殿?一定那個遼東參將歇在這裡。」那個姑子道:「施主請裡面坐,待我看茶。」任直道:「那位參將老爺下在那個房頭?清早曾見有三個人進來麼?」姑子道:「從大清早的時候,傅惠合麥其心又一個不認得的走來,每人吃了我們的兩碗粥去了。」任直道:「從那裡出去的?」姑子道:「從前門出去了。」任直道:「他們見過了那個遼東參將不曾?」姑子道:「這觀裡自來不歇客,那有甚遼東參將。」任直問:「他們三個還說甚麼不曾?」姑子道:「他們說,若有人來尋我們,說我們在烏牛村裡等他,叫他快些來。」任直想:「那裡有甚麼烏牛村?呵!這伙狗骨頭,叫我往‘烏牛村’去尋他,這等奚落人,可惡!」不勝懊悔,怎回去見靳時韶?只得回去把前後的事告訴了一遍。兩個又是可惱,又是好笑。
靳時韶道:「不怕他走到那裡,我們尋他去!」走到鼓樓前,只見三個吃得醉醺醺的,從酒鋪裡出來。傅惠望着任直拱一拱,道:「多擾,多擾,不着你這二錢銀子,俺們屁雌寡淡的,怎麼回去?」任直道:「你這三個杭杭子也不是人!」武義道:「是人,肯掯住人的文書麼?我把這扯淡的媽來使驢子入!」傅惠道:「打那賊驢入,打殺了,我對著他!」他那邊是三個人,這邊止得兩個人,他那邊又兼吃了酒,怎敵當得住?被他打了個不亦樂乎,四散而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