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晁夫人此時暫往後邊去了,忽然李成名進來,說道:「胡師傅從通州下來,敬意看奶奶。」晁夫人道:「梁師傅沒來麼?」李成名道:「我問他來,他說梁師傅從頭年裡坐化了。」晁夫人詫異的了不得:「的真小和尚是梁片雲托生的了!」晁夫人叫:「請他到東廳裡坐,待我出去見他。」須臾,晁夫人走到廳上。胡無翳跪下叩了四首,晁夫人站着受了他的禮,說:「這們些路,大冷天,又叫你來看我。梁師傅怎麼就沒了?」胡無翳道:「貧僧一則來與奶奶拜節;二則掛唸著,不知添了小相公不曾;三則也為梁片雲死的蹺蹊,所以也要自己來看看。他從這裡回去,一路上只是感奶奶的恩。他知道小奶奶懷着孕,他說怎麼得托生來做兒子,好報奶奶。一到家就沒得精神,每日淹淹纏纏的。一日,夢見韋馱尊者合他說:‘晁宜人在通州三年,勸他丈夫省刑薄罰,雖然他丈夫不聽他的好話,他的好心已是盡了。這六百多銀子也濟活了許多人,往後的濟度還沒有限哩,不可使他無子侍奉。你說與他為子,是你自己發的願,出家人是打不得誑語的,那犁舌地獄不是耍處。你十二月十六日子時,你去走一遭,回來也誤不了你的正果。’他醒轉來,即時都對著長老合小僧說了。我們說他雖不似常時這般精爽,卻又沒有甚病,怎麼就會死哩?他到了十二月十五日酉時候,燒湯洗了浴,換了新衣,外面就着了奶奶與他做的油綠綢道袍,辭了各殿上的菩薩,又到韋馱面前叩了頭,辭別了長老;又再三的囑咐小僧,叫把那積穀的事別懈怠了。走進自己靜室,拈了香,上在禪床上,盤膝坐了。長老說:‘這等好好的一個人,怎便就會死了?不要自己尋了短見?我們遠遠的防備他,只不要進他的房去攪亂。’等到十六日天大明了,長老道:‘這已過了子時,料應沒事了,進去看他一看。’走進去,只見鼻子裡拖下兩根玉柱,直拄着膝上,不知那個時辰就圓寂了。」
晁夫人道:「怎麼有這樣的奇事!十二月十五日的清早,孕婦也就知覺了。等到二鼓多,那老娘婆說:‘只怕還早,奶奶且略盹一盹兒。’扯過個枕頭來,我就睡着了。只見梁師傅進我房來與我磕頭,身上就穿著我與他做的那油綠道袍,他說:‘我因奶奶沒人,我特來服事奶奶。’我從夢裡當真的,說:‘你出家人怎好進我房來服侍?外邊坐去。’他佯長往我裡間去了。他們見我夢裡說話,叫醒我來,即刻就落地了,正正的是十二月十六日子時。」彼此說得毛骨聳然。晁夫人道:「還有奇處;我口裡不曾說出,心裡想道:‘生他的時節,既是夢見梁片雲進房來,就叫他是晁梁罷。’可可的那日去縣裡報喜,適遇著縣公穿了紅員領,從學裡上了梁回來。報喜的稟了,縣公說:‘這個孩子有些造化,怎麼叫我穿了吉服迎你們的喜報。我從學裡上樑回來,名字就叫做晁梁罷。’你還不曾看見,他的模樣就合梁片雲一個相似。如今梁片雲出過殯了不?」胡無翳道:「他說叫不要葬了,抬到後園,壘在龕內,等他自己回來葬他。如今果然壘在後園龕內,京城裡面,多少勛臣太監都來瞻拜,皇太后都差了司禮監下來上香,修蓋的好不齊整!如今等二月初二,還要着實大興工哩。」晁夫人道:「你吃完了齋,叫人抱他出來你看。」晁夫人也自往後邊吃飯去了。端上齋來,胡無翳自己享用。
那晁思才一干人狼吞虎嚥的吃完了飯,說與晁夫人知道了。晁夫人道:「便宜這夥人。正沒人給他們立個字,這胡和尚來的正好。」晁夫人吃完了飯,又走到晁思才那裡,問說:「你們都吃飽了不曾?怎便收拾得恁快?」晁思才道:「飽了,飽了!這是那裡,敢作假不成?」
卻說胡無翳也吃完了齋,叫人來說,要暫辭了回真空寺去。晁夫人道:「略停一停,還有件仗賴的事哩。」合晁思才道:「從通州下來一位門僧胡師傅,央他寫個字給你們罷。」晁思才道:「這極好!在那裡哩?請來相見一見。」晁夫人分付叫人請胡師傅來。眾人望見胡無翳唇紅齒白,就似個標緻尼姑一般,都着實相敬。彼此行了禮。晁夫人道:「這是俺族的幾個人。我因我們做官一場,受了朝廷俸祿,買了幾畝地,如今要分幾畝與他們眾人,正沒人立個字。你來的極好,就仗賴罷。」胡無翳道:「只怕寫的不好。有脫下的稿麼?」晁夫人道:「沒有稿,待我唸著,你寫出個稿來,再另外謄真。」叫人揩試了淨桌,拿過筆硯紙墨來。晁夫人念道:
誥封宜人晁門鄭氏同男晁梁,因先夫蒙朝廷恩典,知縣四年,知州三載,積得俸祿,買有薄田;念本族晁某等八人俱系祖宗兒孫,俱見貧寒,氏與男不忍獨享富貴,今將坐落老官屯地方民地四百畝,原使價銀一千六百兩,分與某等八人,各五十畝,永遠為業,以見氏睦族之意。業當世守,不許賣與外姓。糧差俱種地之人一切承管。此系母命,梁兒長成之日不得相爭。此外再每人分給雜糧五石,銀五兩,為種地工本之費,立此為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