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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說笑着,一個丫頭跑來說道:「奶奶,俺小叔屙了一大些扭黑的粘屎,春姨叫請姐姐看看去哩!」晁夫人道:「孩子屙的臍屎怎麼不黑?」晁夫人進去,眾人也都進去看。晃夫人一隻手拿着他兩條腿替他擦把把,他烏樓樓的睜看著,東一眼西一眼的看人,照着晁夫人的臉合鼻子,碧清的一泡尿雌將上去,笑的一個家不知怎麼樣的。
親眷們都吃完了酒,坐轎的,坐車的,騎頭口的,前前後後,七七八八,都告辭了家去;這些前日沒得領打的婆娘也要家去。晁夫人都把他們送粥米的盒子裏邊滿滿的妝了點心肉菜之類,每人三尺青布鞋面,一雙膝褲,一個頭機銀花首帕。雖然是一夥潑貨,卻也吃不得一個甜棗,那頭就似在四眼井打水的一般,這個下去,那個起來。這個說:「我納的好鞋底。」那個說:「我做的好鞋幫。」這個說:「我漿洗的衣服極好。」那個說:「我做的衣裳極精。」奶奶,大娘,嬸子,妗母,「你只待做什麼,我們都來替你老人家助忙。」外邊的這七個族人,一個家攮喪的鼾僧兒一般,都進來謝了晁夫人家去。晁夫人道:「你們家去罷,我看頭年裡不知有工夫沒有,要不就是過了年,我還有話與你們講。」眾人齊說:「奶奶大娘倘有甚麼分付,只叫人傳一聲,我們即時就來,不敢遲誤。」晁夫人又謝說:「緊仔年下沒錢,又叫你們費禮。」眾人去了。晁夫人進到春鶯房內,上了炕上坐著,派了晁書、晁鳳兩個的娘子專一在屋裡答應照管奶子,分付說:「你要答應的好,孩子滿月,我賞你們;要答應得不好,一個人嘴裡抹一派狗屎。」
那臘月短天,容易的過,不覺的就是年下。晁老合晁大舍雖新經沒了,得了這件喜事,晁夫人倒也甚不孤恓。瞬眼之間,過了年,忙着孩子的滿月,也沒理論甚麼燈節。十六日,春鶯起來梳洗,出了暗房。晁夫人也早早梳洗完備,在天地上燒了紙,又在家廟裡祭祀,春鶯也跟在後面磕頭,方纔一家大小人口都與晁夫人道了喜。春鶯先與晁夫人叩了頭,晁夫人分付家下眾人都稱呼春鶯為「沈姨」,因他原是沈裁的女兒,所以稱他娘家的本姓;又與小娃娃起了個乳名叫做小和尚。
吃過了早飯,可可的那十六日是個上好的吉日,「煞貢」、「八專」、「明堂」、「黃道」、「天貴」、「鳳輦」都在這一日裏邊,正正的一個剃頭的日子,又甚是晴明和暖,就喚了一個平日長剃頭的主顧來與小和尚剃胎頭。先賞了五百文銅錢,一個首帕,一條大花手巾;剃完了頭,又管待他的酒飯。漸次先是那些族裡的婆娘們,又是眾親戚的女眷,都送了禮來與小和尚滿月,都有與小和尚的東西,連那本族婦人也有五六分重的銀錢銀鈴不等。
前日晁思才只道是晁夫人要請來堵他的嘴,誰知晁夫人請得他們到的,都相待得甚是厚,臨去時還有回答那些老婆們的禮,所以着實後悔。今日不曾請他,他去買了兩盒茶餅,打了一個銀鈴,領了他那個老歪拉來到,先進去見了晁夫人,那嘴就象蜜鉢一般,連忙說道:「嫂子請上,受我個頭兒;可是磕一萬個頭也不虧。那日要不是嫂子救落着,拿到大街上一頓板子,打不出我這老私窠子屎來哩!這事瞞不過嫂子,這實吃了晁無晏那賊天殺的虧,今日鼓弄,明日挑唆,把俺那老斫頭的挑唆轉了,叫他象哨狗的一般望着狂咬!」
誰知晁無晏的老婆已來到屋裡,句句聽得真切,凶神一般趕將出來。晁思才老婆見了,連忙說道:「噯呀!你從多咱來了?」晁無晏老婆也沒答應,只說:「呃!你拍拍你那良心,這事是晁無晏那天殺的不是?您一日兩三次家來尋說,凡事有你上前,惹出事來您擔著。後來您只搗了一百杠子,俺倒打了二百杠子,倒是人哨着你那老斫頭的來?天老爺聽著,誰爍誰,叫誰再遭這們一頓!」晁夫人道:「今日是孩子的好日子,請將您來是圖喜歡,叫你都鬼吵來?您待吵,夾着屁股明日往各人家裡吵去!我這裡是叫人吵夠了的了!」
人進來傳說:「七爺要見奶奶哩。」晁夫人道:「請進來。」晁思才也沒等進房,就在開井裡跪下磕頭。晁夫人也跪下回禮。晁思才說:「嫂子可是大喜!我那日聽見說了聲添了侄兒,把俺兩口子喜的就象風了的一般,只是跳,足足的跳有八尺高!俺住的那屋是也叫矮些,我跳一跳觸着屋子頂,跳一跳觸着屋子頂,後來只覺的頭頂生疼,忘了是那屋子頂碰的。虧了俺那老婆倒還想道,說:‘你忘了麼?你夜來喜的往上跳,是屋子頂碰的!’罷!罷!老天爺夠了咱的!只有這個侄兒,咱就有幾千幾萬兩的物業,人只好使眼瞟咱兩眼罷了,正眼也不敢看咱!昨日暈伙子斫頭的們只是不聽我說,白當的叫他帶累的我吃這們一頓虧!」晁夫人道:「舊事休題,外邊請坐去。又叫你費禮。又替孩子打生活。」
晁思才道:「嫂子可是沒的說,窮叔遮囂罷了!昨日侄兒洗三,俺兩口子收拾着正待來,一個客到了,要留他坐坐,就沒得來替侄兒做三日。」他老婆道:「噯喲,你是也有了幾歲年紀,怎麼忘事?你可是喜的往上跳,碰的頭腫得象沒攬的柿子一般,疼得叫我替你揉搓,可就沒的來,又扯上那一遭有客哩!」晁思才道:「是!是!還是你記的真!」晁夫人道:「真也罷,假也罷,外邊請坐。」叫小廝們外邊流水端果子咸案,中上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