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晁思才走向前把季春江照臉一巴掌,罵說:「賊扯淡的奴才!你生氣,待敢怎樣的!」季春江出其不意,望着晁思才心坎上一頭拾將去,把個晁思才拾了個仰百叉,地下蹬歪。晁無晏上前就合季春江扭結成一塊,晁思才和他的老婆並晁無晏的老婆,男婦一齊上前。眾人妝着來勸,其實是來封住季春江的手。那季春江雖平日也有些本事,怎敵的過七手八腳的一群男女。季春江的婆子見丈夫吃了虧,跑到街上大叫:「鄉約地方救人!強盜白日進院!」拿了面銅鑼着實的亂敲。那些鄰舍家合本莊的約保都集了許多人進去,只見眾人還圍住了季春江在那裡采打的鼻子口裡流血,那些老婆們,拿了褥套的、脫下布牽來的、紮住了袖口當袋的,開了路團在那裡搶麥;又有將晁源供養的香爐燭台踹扁了,填在褲襠裡的,也有將孝帳扯下幾幅,藏在身邊的。
鄉約地方親見了這個光景,喊說:「清平世界,白晝劫財傷人!」要圍了莊擒捉。那晁無晏合晁思才兩個頭目方纔放了季春江,說道:「俺們本家為分家財,與你眾人何幹!」鄉約道:「他家晁奶奶見在,你們分罷了,如何來打搶?如今大爺這等嚴明,還要比那嘗時的混帳,任你們胡行亂做哩!」要寫申文報縣。又做剛做柔的說著,叫他替季春江立了一張保辜的文約,攆得一班男婦馱了麥子等物回城去了。
季春江要次日用板門抬了赴縣告狀,眾人勸說:「你主人既已不在,你又是個單身,照他這眾人不過,便是我們證他的罪名,除不得根,把仇越發深了。你依我們勸說,忍了他的,我想這些人還不肯幹休,畢竟還要城裡去打搶,守着大爺近近的,犯到手裡,叫他自去送死,沒得怨悵。」慰安了一頓,各人散了回家。季春江果也打得狼狽,臥床不起,差人報入城來。晁夫人乍聞了,也不免生氣,無可奈何。
誰想晁思才這兩個兇徒算道:「事不宜遲。莫叫他把家事都抵盜與女兒去了,我們才‘屁出了掩臀’。我們合族的人都搬到他家住,前後管住了老婆子,莫教透露一些東西出去,再逼他拿出銀子來均分,然後再把房產東西任我們兩個為頭的凡百揀剩了,方搭配開來許你們分去。」眾人俱一一應允,即刻俱各領了老婆孩子,各人亂紛紛的占了房子,搶桌椅、搶箱廚、搶糧食,趕打得那些丫頭養娘、家人小廝哭聲震地;又兼他窩裡廝咬,喊成一塊。晁夫人恐怕春鶯遭一毒手,損了胎氣,急急攛掇上在看家樓上,鎖了樓門,去弔了胡梯。那大門前圍住了幾萬人看晁家打搶。
這伙凶棍,若天爺放過了,叫他們得了意去,這世間還有甚麼報應?不想那日一個欽差官過,徐大尹送到城外回來,恰好在門前經過,聽得裡面如千軍萬馬的喧嚷,外面又擁集了幾萬的人,把轎都行動不得。徐大尹倒也吃了一驚。左右稟說:「是晁鄉宦的族人,因晁源被人殺了,打搶家財的。」徐大尹問:「他家還有甚麼人見在?」左右說:「還有鄉宦的夫人。」
徐大尹叫趕開眾人,將轎抬到晁家門首,下了轎,進到廳上。那些人打搶得高興,夢也不曉得縣官進到廳前。縣官叫把大門關上,又問:「有後門沒有?」回說:「有後門。」叫人把後門把住,放出一個人去重責五十板。
從裡面跑出兩個人來,披了頭,打得滿面是血,身上都打得青紅紫皂,開染坊的一般,一條褲都扯得粉碎,跪下,叫喚着磕頭。徐大尹看著晁鳳道:「這一個人是前日去领頭的,你如何也在這裡打搶?」晁鳳道:「小的是晁鄉宦的家人,被人打的傷了。」徐大尹道:「你原來是家人!你主母見在何處?」晁鳳道:「奶奶被眾人凌逼的將死!」大尹問說:「受過封不曾?」晁鳳回說:「都兩次封過了。」大尹道:「請宜人相見。」晁鳳道:「被一群婦人攔住,不放出來。」
徐大尹叫一個快手同管家進去請,果然許多潑婦圍得個晁夫人封皮一般,那裡肯放。快手問道:「那一位是晁奶奶?」晁夫人哭着應了,快手將別的婆娘一陣趕開。晁夫人叫取過孝衫來穿上,繫了麻繩,兩個打傷的丫頭攙扶了,哭將出來,倒身下拜。
徐大尹在門內也跪下回禮,起說:「宜人請把氣來平一平,告訴這些始末。」晁夫人道:「近支絶沒有人,這是幾個遠族,從我進門,如今四十餘年,從不曾見他們一面。先年公姑的喪,昨日丈夫的喪,就是一張紙也是不來燒的。昨日不才兒子死了,便都跑得來,要盡得了家事,要趕我出去。昨日出到鄉裡,搶了個精光,連兒子靈前的香案合孝帳都搶得去了,還把看莊的人打得將死。如今又領了老婆孩子各人占了屋,要罄身趕我出去,還恐怕我身上帶著東西,一夥老婆們把我渾身翻過。老父母在這裡,他還不肯饒我。差人進去是親見的。」大尹道:「共有多少人?」夫人道:「八個男人,十四五個婆娘。」大尹道:「這夥人一定有為首的,甚麼名字?」夫人道:「一個叫是晁思才,一個是晁無晏。」大尹道:「如今在那裡?」夫人道:「如今一夥人全全的都在裡面。」大尹道:「且把這八個男子鎖出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