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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口子拿着饃饃就着肉,你看他攘顙,饞的那同院子住的老婆們過去過來,兒的嚥唾沫。小鴉兒道:「老婆,你聽著!姊妹也許你拜,忙也許你助,只休要把不該助人的東西都助了人!你休說我吃了這兩個饃饃就堵住我的噪子了!只休要一點風聲兒透到我耳朵裡,咱只是白刀子進去,紅刀子出來!」唐氏扯脖子帶臉的通紅,瞅了小鴉兒一眼道:「你怎麼有這們些臭聲!人家的那個都長在額顱蓋上來!你到明日,就搬到一個四顧無人的所在去住,省得人要你的老婆!」小鴉兒道:「婆娘們只在心正不心正,那在四顧有人無人?那心正的女人,那怕在教場心住,千人萬馬,只好空看他兩眼罷了。那邪皮子貨,就住到四不居鄰的去處,他望着塊石頭也騎拉騎拉。」唐氏道:「情管你那輩子就是這們個老婆!」小鴉兒道:「那麼我要做個老婆,替那漢子掙的志門一坐一坐的。」
小鴉兒吃了飯,上了鞋,挑了擔子出去了。唐氏鎖上門,踅到後邊廚房裡去了。李成名媳婦子道:「你吃的飽飽的,夾着扶坐著罷,又進來做甚!盆裡還有極好的水飯,你再吃些。」唐氏就着蒜苔、香油調的醬瓜,又連湯帶飯的吃了三碗。
晁大舍看見唐氏進來,倒背着手蹺蹄替腳的走到廚屋門口,故意問說:「這是誰?」晁住娘子道:「這是前頭小鴉兒的媳婦。」唐氏就待放下飯碗。晁大舍道:「你既讓他吃飯,可也尋根菜與他就吃。這咸瓜蒜苔,也是待客的麼?」晁住娘子道:「狗客!脫不了是一家人。他每日進來助忙,倒有些客來待他哩!」
晁大舍轉過背來,唐氏道:「我當大官人不知怎樣難為人的,卻原來這們和氣。」李成名媳婦道:「他只休搶着他的性子,一會家喬起來,也下老實難服事的。如今沒了大奶奶,珍姨又在監裡,他才望着俺們和和氣氣的哩。」唐氏道:「我聽的人說,珍姨是八百兩銀子財禮。卻是怎麼樣個人兒,就值這們些銀子?有八百兩銀子,打不出個銀人來麼?」李成名娘子道:「你看麼!那死拍拍的個銀人,中做甚麼?這人可是活寶哩!」唐氏道:「使這們些銀子,一定不知怎麼標緻。」晁住娘子道:「狗!脫不了是個人,上頭一個嘴,下頭一個扶,胸膛上兩個奶頭。我說他那模樣,你就知道了。合你一般高,比你白淨些,那鼻口兒還不如你俊,那喜溜溜、水汪汪的一雙眼合你通沒二樣;怕不的他那鞋你也穿的。」李成名娘子道:「咱這妹子可沒有他那本事會唱哩。」唐氏道:「怪道要這們些銀子!我就沒想到他會唱哩。」
晁大舍又走到廚屋門口,說道:「你們休只管魔駝,中收拾做後晌的飯,怕短工子散的早。」晁住娘子道:「脫不了有助忙的哩。」晁大舍道:「這們大熱天,你倒舍的叫他替你們助忙?」晁住娘子道:「怎麼就舍不的?倒吊著他刷井來!」晁大舍道:「你們舍的,我可舍不的。」從這日以後,唐氏漸漸的也就合晁大舍熟化了,進來出去,只管行走,也不似常時掩掩藏藏的。晁大舍說甚麼,唐氏也便攙話接舌的。
晁大舍幾番就要下手,那晁住合李成名的娘子這兩個強盜,吃醋捻酸,管得牢牢的,休想放一點鬆兒。晁大舍叫人在鼻尖上抹上了一塊沙糖,只是要去舔吃,也不想往臨清去了;也不記掛着珍哥,丟與了晁住,托他早晚照管。可也不知是甚的緣故,晁住也不想想他的老婆往鄉裡來了一向,也不出到莊上看看。珍哥也不問聲晁大舍如何只管住在鄉裡。晁住的老婆也不想想漢子為甚的通不出來看看。不料晁家的男子婦女倒都是沒有掛牽的。
住到將交五月的光景,晁大舍合李成名、晁住兩個娘子道:「如今端午到了,小鴉兒媳婦每日進來助忙,咱也與他兩匹夏布,教他扎刮扎刮衣裳,好叫他替我們做活。」兩個媳婦子道:「有兩匹夏布,拿來我們一人一匹做衣服穿,不消與他。我勸你把這根腸子割斷了罷。你只除另娶了奶奶,俺兩個還不知肯讓不肯讓哩!實合你說,如今我還多着李成名媳婦,李成名媳婦還多着我,再要掛搭上他,可說‘有了存孝,不顯彥章’。你可是不會閃人的?咱濃濟着住幾日,早進城去是本等。」說的晁大舍搭拉著頭裂着嘴笑。晁大舍肚喃着說道:「你看這兩個私窠子麼!在家裡就象巡攔一般,巡的恁謹。他那院裡同住着大些人,其餘又燒得四通八達的,沒個背淨去處,這可成了‘賴象磕瓜子,眼飽肚中饑’的勾當!」
一日,場裡捆住不曾抖開的麥子不見了二十多個,季春江着實查考起來,領了長工到房客家挨門搜簡。也有搜出兩三個的,也有搜出四五個的,只有小鴉兒家沒有搜得出來。一則小鴉兒早出晚歸的做生意;二則他也不肯做這樣鼠竊狗盜的營生;三則唐氏見成坐了吃還吃不了,何消偷得?傳到晁大舍的耳朵,晁大舍喜道:「這不是天送姻緣!就是人力,那有這般湊巧?」借了這個名色,把那一院裡住的人做剛做柔的立了個伏罪的文約,免了送官,盡情驅趕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