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亂亂烘烘的開了十三日弔,念了十來個經,暫且閉了喪,以便造墳出殯。思量要把計氏的靈柩一同帶了出去,好與秦宅結親。這十三日之內,晁源也只往監裡住了三夜,其外俱着晁住出入照管。請了陰陽官,擇定四月初八日破土,閏四月初六日安葬。晁源也便日逐料理出喪的事體,備了一分表禮,三十兩書儀,要求胡翰林的墓誌、陳布政的書丹、姜副使的篆蓋,俱收了禮,應允了。又發帖差人各處道喪;又遍請親朋出喪墳上助事;叫了石匠,磨礱志石;又差人往臨清買乾菜、紙張、磁器、衫篙、孝布、果品之類;又叫匠人刻印志銘抄本;又叫匠人紮彩冥器,靈前墳上,各處搭棚;又在臨清定了兩班女戲,請了十二位禮生;又請姜副使點主,劉游擊祀土;諸事俱有了次第。都虧了對門禹明吾凡事過來照管,幸得晁源還不十分合他拗彆。又請了那個傳神的畫士畫了兩幅銷金紅緞銘旌。
到了四月二十四日,開了喪。凡系親朋都來弔祭,各家親朋堂客也盡都出來弔喪。晁源又送了三兩銀子與那武城縣的禮房,要他攛掇縣官與他上祭,體面好看。二十五日,典史柘之圖備了一副三牲祭品,自來弔孝;又撥了四個巡役,抗了四面長柄巡視牌,每日在門看守。晁源恐怕管飯不周,每日每人折錢二百,逐日見支;又差人與柘典史送了兩匹白紗孝帛。
二十六日,鄉紳來上公祭,先在靈前擺設完備。眾鄉紳方挨次進到靈前,讓出陳方伯詣香案拈香,抬頭看見靈前供着一幅戴幞頭穿大紅蟒衣白麵長鬚的一幅神像,站住了腳,且不拈香,問道:「這供養的是甚麼神?」下人稟道:「這就是晁爺的像。」陳方伯道:「胡說!」向着自己的家人說道:「你不往晁爺家擺祭,你哄着我城隍廟來!」把手裡的香放在桌上,抽身出來,也不曾回到廳上,坐上轎,氣狠狠的回去了,差回一個家人拜上眾位鄉紳,說:「陳爺撞見了城隍,身上恐怕不好,不得陪眾位爺上祭,先自回去了。」又說:「志銘上別要定上陳爺書丹,陳爺從來不會寫字。」晁源道:「我已就是這幅喜神!也不單少了老陳光顧。但志銘上石刻木刻俱已完成,已是改不得了。」眾人雖然勉強祭了出來,見陳方伯回去,也是不甚光彩。
卻說秦夫人的兄弟,前日說話的那位舅爺,因晁源許了他重謝,隨即改過口來,在那秦夫人面前屢屢攛掇。秦夫人倒也聽了他的前言,不信他的後語。只是「有錢」兩個字梗在那秦參政的心頭,放丟不下,聽見晁老不在了,正在出喪,要假借了與他弔孝,要自己看看他家中光景,又好自己相看晁大舍的人材。晁大舍預先知道了,擺下齊整大酒,請下鄉宦姜副使、胡翰林相陪;從新另做新孝衣孝冠,要妝扮的標緻。秦參政弔過孝,晁大捨出到靈前叩謝。秦參政故意站定了腳,要端詳他的相貌,領略他的言談,約摸他的年紀。秦參政眼裡先有了一堵影壁,件件都看得中意;出到廳上,也肯坐下吃他的酒,點了戲文,回去與夫人商議,有八九分許親的光景。
那秦小姐知道事要垂成,只得開口對夫人說道:「他家裡見放著一個吊死的老婆,監裡見坐著一個絞罪老婆;這樣人也定不是好東西了。躲了他走,還恐怕撞見,忍得把個女兒嫁了與他!你們再要提起,我把頭髮剪了去做姑子出了家!」夫人把女兒的話對秦參政說,方纔割斷了這根心腸。
晁大舍這裡還道事有九分可成了。不覺到了閏四月初六日,將計氏的喪跟了晁老一同出了。晁夫人還請得計家的男婦都來奔喪送葬,一來看晁夫人分上,二來也都成禮,計都合計巴拉也都沒有話說。到了墳上,把兩個靈柩安在兩座棚內,題了主,祀了土,俱安下葬。送殯的親朋陪了孝子回了靈到家。晁大舍因麥子將熟,急急的謝了紙,要出莊上去收麥,收完了麥,又要急急提那秦家親事,也就忙得沒有工夫,連珍哥監裡也好幾日不曾進去。到了初八日復過三,叫陰陽官灑掃了中堂,打點到雍山莊上。誰知這一去,有分叫晁大舍:豬羊走入屠家,步步卻尋死路。且聽下回著落。
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
陌上使君原有婦,貪說紅顏,富貴嫌衰朽。
另出千金求妙偶,二雌相扼皆珠剖。
鸞膠續斷從來有,卻只鑽窺,分外尋堤柳。
竊玉偷香還未久,旗杆贏得雙標首。
——右調《蝶戀花》
晁大捨出完了喪,謝完了紙,帶領了仆從,出到雍山莊上看人收麥。算計收畢了麥子,即往臨清秦家謝孝,就要妥帖了親事;又兼莊上的廳房樓屋前年被那狐精放火燒了,至今還不敢蓋起,所以也要急急回來,免在鄉間寂寞。
可奈舊年間,有一個皮匠,生得有八尺多長,一雙圓眼,兩道濃眉,高顴大鼻,有二十四五年紀,一向原在雍山後面居住,人都不呼他的姓名,只叫他乳名「小鴉兒」,尋常挑了皮擔,到山前替人做活。雖是個粗人,甚有些直氣。雍山莊上的人都與他認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