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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那六百三十兩銀子,他兩個也不曾入己,都糴了谷,囤在空房裡,春夏遇有那沒谷吃的窮人,俱借與他去,到秋收時節,加三利錢,還到倉來。那借去的人都道是和尚的東西,不肯逋欠。他後來積至十數萬不止,遇旱遇災,通州的百姓全靠了這個過活,並無一個流離失所的人。胡梁二人後日有許多的顯應,成了正果,且放在後邊再說。這是:
屠人才放刀,立便成菩薩。居士變初心,滿身披鐵甲。請看猢猻王,不出觀音法。
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舍官人雙出殯
天下咸憎薄倖才,輕將結髮等塵埃。
惟知野雉毛堪受,那識離鸞志可哀!
本為糟糠生厭灃,豈真僧道致疑猜?
自應婦女聞風避,反要求親送得來。
晁老兒乍離了那富貴之場,往後面想了一想,說:「從此以後,再要出去坐了明轎,四抬四綽的軒昂;在衙門裡上了公座,說聲打,人就躺在地下,說聲罰,人就照數送將入來。……」想到此處,不勝寂寞。晁源又恨不得叫晁老兒活一萬歲,做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的官,把那山東的泰山都變成掙的銀子,移到他住的房內方好,甚是不快。那晁夫人看一看,丈夫完完全全的得了冠帶閒住,兒子病得九分九厘,謝天地保護好了,約摸自己箱內不消愁得沒的用度。十月天氣,也還不十分嚴冷,離冬至還有二十多日,不怕凍了河;那時又當太平時節,沿路又不怕有甚盜賊凶險;回想再得一二十日程途,就回到本鄉本土去了,好生快活!頭上的白髮也潤澤了許多,臉上的皺文也展開了許多,白日裡飯也吃得去,夜晚間覺也睡得着。
整走了一個多月,趕到了武城家裡。六七年不到家的人,一旦衣錦還鄉,那親戚看望,送禮接風,這是形容不盡,不必說起。那些媒婆知道晁夫人回來了,珍哥已就出不來了,每日陣進陣出,俱來與晁大舍提親,也不管男女的八字合得來合不來,也不管兩家門第攀得及攀不及,也不論班輩差與不差,也不論年紀若與不若,只憑媒婆口裡說出便是。若是一兩家,晁夫人也倒容易揀擇,多至了幾十幾家,連外縣裡都來許親,倒把晁夫人成了「籮裡揀瓜」,就是晁老兒也通沒有個主意,只說憑晁源自己主持,我們也主他不得。
一日,又有兩個媒婆,一個說是秦參政宅上敬意差來,一個說是唐侍郎府中特教來至,俱從臨清遠來,傳要進見。晁夫人恰好與晁老兒同在一處,商量了叫他進來,只見:
一個頸搖骨顫,若不發黃臉黑,倒也是個妖嬈;一個氣喘聲哮,使非肉燥皮粗,誰不稱為少婦?一個半新不舊青絲帕,斜裹眉端;一個待白不青藍布裙,橫拖胯下。一個說「老相公向來吉慶,待小婦人檐下庭參」。一個說「老夫人近日康寧,真大人家眼前見喜」。一個在青布合色內取出六庚牌,一個從綠絹輓袖中掏出八字帖。一個鋪眉苫眼,滔滔口若懸河;一個俐齒伶牙,喋喋舌如幹將。一個說「我題的此門小姐,真真閉月羞花,家比石崇豪富。」一個說「我保的這家院主,實實沉魚落雁,勢同梁冀榮華。」一個說「這秦家姊妹不多,單單只有媛女,妝奩豈止千金」。一個說「唐府弟兄更少,諄諄只說館甥,家業應分萬貫」。一個說得天垂寶像烏頭白,一個說得地湧金蓮馬角牛!
晁老聽了兩個媒婆的話,悄悄對夫人說:「提親的雖是極多,這兩門我倒都甚喜歡,但不知大官兒心下如何?」那一個秦家使來的媒婆說道:「我臨行時,秦老爺合秦奶奶分付我:‘既差你提親,諒你晁爺斷沒得推故,晁大舍就是你的姑爺了。待姑娘今日過了門,我明日就與你姑爺納一個中書。’」那唐家使來媒婆也就隨口說:「我來時,唐老爺合唐奶奶也曾分付:‘我們門當戶對的人家,晁爺定然慨允。待你姑爺清晨做了女婿,我趕飯時就與他上個知府。’」
晁老道:「胡說!知府那有使銀子上的哩!」媒婆道:「只怕是我聽錯了,說是上個知州。」晁老道:「知州也沒有使銀子上的。」媒婆道:「只怕知府使銀子上不的,知州從來使銀子上的。晁爺你不信,只叫大官人替唐老爺做上女婿,情管待不的兩日就是個知州。」晁老道:「我不是個知州麼?沒的是銀子上的不成!」媒婆道:「晁爺,你不是銀子上的麼?」晁老道:「你看老婆子胡說!我是讀書掙的。你見誰家知州知縣使銀子上來?」媒婆道:「我那裡曉得?我只聽見街上人說,晁爺是二千兩銀子上的。」晁老道:「你不要聽人的胡說。」叫媳婦子讓二位媒婆東屋裡吃飯:「今日也晚了,你兩個就宿了罷,待我合大官兒商議,咱明日定奪。」
叫人請晁大舍講話,晁大舍不在家中。原來從那日到了家,安不迭行李,就到監裡看了珍哥,以後白日只在爹娘跟前打個照面就往監裡去了,晚上老早的推往前頭來睡覺,就溜進監去與珍哥宿歇。到了次日,晁大舍方纔回家。晁住說:「昨日有兩個媒婆從臨清州來與大爺提親,老爺請大爺講話。我回說,大爺拜客去了。兩個媒人還在家裡等着哩。」晁大舍後面見了爹娘,備道兩家到來提親:一家是秦參政的女,年十七歲,乙丑十二月初十日卯時生;一家是唐侍郎的女,年十六歲,丙寅二月十六日辰時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