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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,從晁源到了華亭,雖也不十分敢在邢皋門身上放肆,那蔡疙瘩、潘公子、伯顏大官人的俗氣也就令人難當。幸得邢皋門有一個處厭物的妙法:那晁源跳到跟前,他也只當他不曾來到;晁源轉背去了,他也不知是幾時脫離;晁源口裡說的是東南,邢皋門心裡尋思的卻是西北;所以邢皋門倒一毫也沒有嫌憎他的意思。只是晁源第一是嗔怪爹娘何必將邢皋門這般尊敬。又指望邢皋門不知怎樣的奉承,那知他又大落落的,全沒些瞅睬。若與他一溜雷發狂胡做,倒也是個相知,卻又溫恭禮智,言不妄發,身不妄動的人。
晁源已是心裡敢怒,漸漸的口裡也就敢言了。邢皋門又因他爹娘的情面,只不與他相較。後來又陪了晁老來到通州,見晁源棄了自己的結髮,同了娼妾來到任中,曉得他不止是個狂徒,且是沒有倫理的人了!又知道他與梁生、胡旦結拜兄弟,這又是絶低不高,沒有廉恥的人了!又曉得他聽了珍哥的說話逼死了嫡妻,又是忍心害理的人了!又曉得他把胡旦、梁生的行李銀子擠了個乾淨,用了計策,趕將出去,這又是要吃東郭先生的狼一般了!「生他的慈母尚且要尋了自盡,羞眼見他,我卻如何只管戀在這裡?這樣刻毒,禍患不日就到了。我既與他同了安樂,怎好不與同得患難?若不及早抽頭,更待何日!」託了回家科考,要辭了晁老起身。晁老雖算得科考的日子還早,恃了有這個「一了百當」的兒子,也可以不用那個邢皋門。晁源又在父親跟前狠命慫恿得緊,看了日子,撥了長馬,差定了裡外送的人,預先擺酒送行,倒也還盡成個禮數。
邢皋門行後,晁大舍就住了邢皋門的衙宇,攝行相事起來。卻也該自己想度一想度,這個擔子,你拇量擔得起擔不起?不多幾時,弄得個事體就如亂麻穿一般:張三的原告粘在李四的詳文,徒罪的科條引到斬罪的律例;本道是個參政的官銜,他卻稱他是僉事,那官銜旁裡小字批道的:「系何日降此二級?」一個上司丁了父艱,送長夫的稟內說他有「炊臼」之變,那上司回將書來說道:「不孝積愆無狀,禍及先君。荊布人幸而無恙,見與不孝同在服喪,何煩存唁!」看了書,還挺着項頸強說:「故事上面說,有人夢見‘炊臼’,一個圓夢的道:‘是無父也。’這上司不通故事,還敢駁人!」晁老兒也不說叫兒子查那故事來看看,也說那上司沒文理。這只邢皋門去了不足一月幹出這許多花把戲子了,還有許多不大好的光景。
晁夫人又常常夢見他的公公扯了他痛哭,又常夢見計氏脖子裡拖了根紅帶與晁源相打;又夢見一個穿紅袍戴金幞頭的神道坐在衙內的中廳,旁邊許多判官鬼卒,晁源跪在下邊,聽不見說的甚話,只見晁源在下面磕幾個頭,那判官在簿上寫許多字,如此者數次;神道臨去,將一面小小紅旗,一個鬼卒,插在晁源頭上,又把一面小黃旗插在自己的窗前。
晁夫人從那日解救下來,只是惡夢顛倒,心神不寧;又兼邢皋門已去,晁源甚是乖張,晁老又絶不救正,好生難過。一日,將晁書叫到跟前,說道:「這城外的香岩寺就是太后娘娘敕建的香火院,裡面必有高僧。你將這十兩銀子去到那裡尋着住持師傅,叫他舉兩位有戒行的,央他念一千卷救苦難觀世音菩薩的寶經。這銀子與師傅做經錢,唸完了,另送錢去圓經。把事干妥當回話。」
晁書領了命,回到自己房裡,換了一道新鮮衣帽,自己又另袖了三兩銀子在手邊,騎了衙裡自己的頭口,跟了一個衙門青夫,竟往香岩寺去。到了住持方丈裏邊,恰好撞見胡旦,戴了一頂纓紗瓢帽,穿了一領慄色的湖羅道袍,僧鞋淨襪,拿了兩朵千葉蓮花,在佛前上供。晁書乍見了個光頭,也還恍恍惚惚的,胡旦卻認得晁書真切,彼此甚是驚喜,各人說了來的緣故。
恰好那日住持上京城與一個內監上壽去了,不在寺中。梁生也隨即出來相見,備了齊整齋筵款待晁書,將晁大舍問他借銀子,剩了三十兩,還不肯叫他留下,還要了個乾淨,第二日又怎樣看報,「將我們兩人立刻打發出來,一分銀子也沒有,一件衣裳也不曾帶得出來,我們要辭一辭奶奶,也是不肯的;叫兩個公差說送我們到寺,只到了旱石橋上,一個推淨手,一個推說去催馬,將我們撇在橋上,竟自去了。我們只得自己來到寺裡。蒙長老留住。大官人原說不時差人出來照管,住了三四日,鬼也沒個來探頭。我們寫了一封書,長老使了一個人送到衙裡,大官人書也不接,自己走到傳桶邊,千光棍、萬光棍,罵不住口,還要拿住那個送書的人。隨後差了兩個地方,要來驅逐我們兩個即時起身。若是我們有五兩銀子在手邊,也就做了路費回南去了,當不得分文沒有,怎麼動得身?只得把實情告訴了長老。長老道:‘你兩個一分路費也沒有,又都有事在身上,這一出去,定是撞在網內了。不如且落了發,等等赦書再處。’所以我們權在這邊。大官人行這樣毒計罷了,只難為奶奶是個好人,也依了他幹這個事!又難為你與鳳哥,我們是怎樣的相處,連一個氣息也不透些與我們。我們出來的時節,你兩個故意躲得遠遠去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