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晁老再三體向丫鬟媳婦們,都說不知為甚。只是整兩日不曾吃飯,剛纔關了房門,又大哭了一場,後來就不見動靜了,從窗孔往裡張了一張,只見老奶奶在床上吊着。晁老再三又向晁夫人詳問,果真是為何來。晁夫人道:「我不為甚麼,趁着有兒子的時候,使我早些死了,好叫他披麻帶孝,送我到正穴裡去。免教死得遲了,被人說我是絶戶,埋在祖墳外邊!」晁老道:「我不曉得這是怎生的說話!這等一個絶好的兒子,我們正要在他手裡享福快活半世哩,為何說這等不祥的言語?」晁夫人說:「我雖是婦人家,不曾讀那古本正傳,但耳朵內不曾聽見有這等刻薄負義沒良心的人,幹這等促狹短命的事,會長命享福的理!怎如早些閉了口眼,趁着好風好水的時節挺了腳快活?誰叫你們把我救將轉來!」那晁老的賢喬梓聽了晁夫人的話也不免毛骨悚然。但那晁夫人還不曉得把他的銀子劫得分文不剩,衣服一件也不曾帶得出去,差了地方趕逐起身這些勾當哩!大家着實解勸了一番,安慰了晁夫人。事也不免張揚開去,那邢皋門也曉得了。正是:和氣致祥,乖氣致異。這樣人家,那討福器?從此後,那沒趣的事也漸漸來也。
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
乾坤有善氣,賦將來豈得問雌雄?有鬚眉仗義,脂粉成仁!
青編彤管,俱足流風。休單說穆生能見蚤,嚴母且知終。
聖賢識見,君子先幾;閨媛後慮,懿躅攸同。
誰說好相逢?為全交合受牢籠。牛馬任呼即應,一味圓通。
嘆痴人不省,良朋欲避。慈母心悲,兀自推聾。
教人愛深莫助,徒切忡忡!
——右調《風流子》
香岩寺的住持擇了剃度的吉日與梁胡二人落了發。梁生的法名叫做「片雲」,胡旦的法名叫做「無翳」。二人都在那住持的名下做了徒弟,隨後又都撥與他事管,與那住持甚是相得。
如今且說那邢皋門的行止。這個邢皋門是河南淅川縣人,從小小的年紀進了學,頭一次歲考補了增,第二遍科考補了廩。他這八股時文上倒不用心在上面鑽研,只是應付得過去就罷了,倒把那正經工夫多用在典墳子史別樣的書上去了,所以倒成了個通才;不象那些守着一部《四書》本經,幾篇濫套時文,其外一些不識的盲貨。但雖是個參政的公子,他的乃父是我朝數得起一個清官,況又去世久了,所以家中也只淡薄過得。自己負了才名,又生了一副天空海闊的心性,灑脫不覊的胸襟,看得那中舉人進士即如在他懷袖裡的一般。
又兼他那一年往省城科舉,到了開封城外,要渡那黃河,他還不曾走到的時節,那船上已有了許多人,又有一個象道士模樣的,也同了一個科舉的秀才走上船來,那個道人把船上的許多人略略的看了一看,扯了那個同來的秀才,道:「這船上擁擠的人忒多了,我們緩些再上。」復登了岸去。那個秀才問他的緣故,道士回說:「我看滿船的人鼻下多有黑氣,厄難只在眼下了。」說不了,只見邢皋門先走,一個小廝挑了行李,走來上船。那個道士見邢皋門上在船上,扯了那個秀才道:「有大貴人在上面,我們渡河不妨了。」那時正是秋水大漲,天氣又不甚晴明,行了不到一半,只見一個遮天映日的旋風從水上撲了船來,船上梢公水手忙了手腳。只聽見空中喝道:「尚書在船,莫得驚動!」那個旋風登時散開去,一霎時將船渡過。那些在船上的人大半是趕科舉的秀才,聽了空中的言語,都象漢高祖築壇拜將,人人都指望要做將軍,誰知單只一個韓信。大家上了岸,那個道人另自與邢皋門敘禮,問了鄉貫姓名,臨別,說道:「千萬珍重!空中神語,端屬於公,十五年間取驗。楚中小蹶,不足為意,應中流之險也。此外盡俱順境,直登八座。」邢皋門遜謝而別,後來果然做到湖廣巡撫。為沒要緊的事被了論,不久起了侍郎,升了戶部尚書。這是後日的結果,不必細說。他指望那科就可中得,果然頭場薦瞭解,二場也看起來,偏偏第三場落了一問策草,譽錄所舉將出來,監臨把來堂貼了,房考等三場不進去,急得只是暴跳,只得中了個副榜。想那道士說十五年之間,並不許今科就中,別人倒替他煩惱,他卻不以為事,依舊是灑灑落落的襟懷。
有一個陸節推,其父與邢皋門的父親為同門的年友,最是相知,那個年伯也還見在。陸節推行取進京,考選了兵科給事,因與邢皋門年家兄弟,聞得他家計淡薄,請他到京,意思要作興他些燈火之資,好叫他免了內顧,可以讀書,差了人竟到淅川縣來請他。他也說帝王之都不親自遍歷一遭,這聞見畢竟不廣,遂收拾了行李,同來人上了路。不半月期程,到了陸給事衙內,相見甚是喜歡。連住了三個月,也會過了許多名士,也遊遍了香山碧雲各處的名山,也看了許多的奇物,也聽了許多的奇聞,也看了許多的異書秘笈,心裡甚是得意,道:「不負了此行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