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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個署捕的倉官已是去了,另一個新典史到任,過了一月有餘,陝西人,姓柘,名之圖。聞得珍哥一塊肥肉,合衙門的人沒有一個不啃嚼他的,也要尋思大吃他一頓。一日間,掌燈以後,三不知討了監鑰,自己走下監去,一直先到女監中。別的房裡黑暗地洞,就如地獄一般,惟有一間房內,糊得那窗乾乾淨淨,明晃晃的燈光,許多婦人在裡面說笑。典史自推開門,一步跨進門去。只見珍哥猱着頭,上穿一件油綠綾機小裌襖,一件醬色潞綢小綿坎肩;下面岔着綠綢夾褲,一雙天青劈絲女靴;坐著一把學士方椅,椅上一個拱綫邊青段心蒲絨墊子。地下焰烘烘一個火爐,頓着一壺沸滾的茶;兩個丫頭坐在床下腳踏上;三四個囚婦,有坐矮凳的,有坐草墩的。典史問說:「這是甚麼所在!如何這等齊整?這個標緻婦人卻是何人?」那些禁子只在地下磕頭。珍哥逼在牆角邊站立,那些囚婦都跪在地下。禁子稟說:「此系晁鄉宦的兒婦。因鄉宦差人分付,小的們不敢把他難為,所以只得將他鬆放。」典史道:「原來是個囚婦,我只道是甚麼別樣的人!這也不成了監禁,真是天堂了!若有這樣受用所在,我老爺也情願不做那典史,只來這裡做囚犯罷了!這些奴才!我且不多打你,打狼狽了,不好呈堂。每人十五板!」看著把珍哥上了匣床,別的囚婦俱各自歸了監房,又問:「這兩個身小的也是囚婦麼?」那小柳青道:「俺是伏事珍姨的。」那典史道:「了不得!怎有這樣奇事!」把兩個丫頭就鎖在那間珍哥住的房內,外面判了根封條封了;又就將珍哥的匣床也使封皮封住,處制那珍哥要叫皇天也叫不出了。
典史出了監,隨即騎上馬,出了大門,要往四城查夜。禁子使了一個心腹的人把典史下監的事飛忙報知晁大舍,叫他忙來打點,若呈了堂,便事體大不好了。晁大舍因秋夜漸長,孤淒難寐,所以還獨自一個在那裡挨酒。那人敲開了門,說知此事,唬得晁大舍只緊緊的夾着腿,恐怕唬得從屁股眼裡弔出心來。算記打點安排,這深更半夜怎能進得門去?若等明早開了門,他若已呈了堂,便就搭救不得了。那傳話的家人說道:「若要安排,趁如今四爺在外邊查夜,大門還不曾關,急急就去不遲。」
晁大舍聽見說典史在外查夜,就如叫珍哥得了赦書的一般。又知典史還要從本衙經過,機會越發可乘。叫家中快快備辦卓盒暖酒,封了六十兩雪花白銀,又另封了十兩預備。叫家人在廳上明灼灼點了燭,生了火,頓下極熱的酒,果子按酒攢盒,擺得齊齊整整的;又在對面倒廳內也生了火,點了燈,暖下酒,管待下人。自己雖是革了監生,因是公子,也還照常戴了巾,穿了道袍,大門等候。
果然候不多時,只見前面一對燈籠,一對板子,一個地方拿了一根柳棍,前面開路。典史戴着紗帽,穿了一件舊藍綢道袍,騎在馬上。晁家三四個家人走到跟前,兩個將馬緊緊勒住,一個跪下稟道:「家主晁相公聞知老爺寒天查夜,心甚不安,特備了一杯暖酒伺候老爺禦寒。這就是家主的門首,晁相公自己在道旁等候哩。」典史道:「查夜公事,況且夜又太深,不便取擾,白日相會罷。」正要歹馬前行,晁大舍在街旁深深一躬道:「治生伺候多時了,望老父母略住片時,不敢久留。」那典史見晁大舍這等慇勤,怎肯不將計就計,說道:「有罪得緊。不早說晁相公自己在這裡?」一面說,一面跳下馬與晁大舍謙讓作揖,略略辭了一辭,同晁大舍進到廳上。
那時已是十月天氣,三更夜深的時候,從那冷風中走了許多寡路,乍到了一個有燈有火有酒又有別樣好處的一個天堂裡面,也覺得甚有風景。又將他跟從的人都安置在照廳裡吃酒向火。晁大舍方與典史遞酒接杯。隨即又上了許多熱菜,也有兩三道湯飯。晁大舍口裡老父母長,老父母短;老父母又怎麼清廉,那一個上司不敬重;老父母又怎麼慈愛百姓,那一個不感仰;如今朝廷破格用人,行取做科道只在眼前的事。「這都是治生由衷之言,敢有一字虛頭奉承,那真真禽獸狗畜生,不是人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