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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起來,大家吃了早飯,依前起身。行到那前日邵次湖死的所在,只見伍小川大叫道:「列位休要打我!邵兄弟,你攔他們一攔,我合你們同去就是了!」張了張口,不禁兒蹬歪就「尚饗」去了。一干人眾還在那前日住下的所在歇了轎馬車輛。差人依舊尋見了前日的鄉約地保,要了甘結,尋了三四片破席,拼得攏來,將屍裹了。就在那邵強仁的旁手,也掘了一個淺淺的坑,草草埋了。
卻待起身,那約保向晁大舍討幾分酒錢,晁大舍不肯與他。人也都說:「成幾百幾十的,不知使費了多少,與他幾十文也罷了。兩次使了他兩領破席,又費了他兩張結狀。」晁大舍的為人,只是叫人掐住脖項,不拘多少,都拿出來了;你若沒個拿手,你就問他要一文錢也是不肯的。那約保見他堅意不肯把與,說道:「不與罷了,只是你明日回來解道,再要死在此間,休想再問我要席!」一面罵著,回去了。晁住勒回馬去,要趕上打他。被那個保正拾起鷄子大的一塊石來,打中那馬的鼻樑,疼的那馬在地上亂滾。只為著幾十文錢,當使不使,弄了個大沒意思。直至日將落的時分,進了府城,仍舊還在那舊主人處住下。
次日,往府裡投了文,點過名去。又次日,領文,方知批了聊城縣。聊城審過,轉詳本府,又改批了冠縣。一干人犯又跟到冠縣,伺候十多日,審過,又詳本府,仍未允詳,又改批了茌平縣。一干人犯又跟到茌平,又伺候了半個月,連人解到本府。雖是三四次駁問,不過是循那故事,要三駁方好成招。一個刑廳問定、本道覆審過的,還指望有甚麼開豁!本府分付把人犯帶回本縣,分別監候,討保,聽候轉詳。由兩道兩院一層層上去,又一層層批允下來,盡依了原問的罪名。珍哥武城縣監禁,晁源討保納贖,伍聖道、邵強仁着落各家屬完臓,海會、郭氏亦準保在外。其餘計奇策、高氏、小柳青、小夏景俱省放寧家。
武城縣發放了出來,晁源把了珍哥的手,送珍哥到了監門首,抱了頭哭得真也是天昏地暗。看的人也都墜淚。公差要繳監牌,不敢停留,催促珍哥進了監去。晁源要叫兩個丫頭跟進去伏事,那禁子不肯放進。差人說道:「晁相公待人豈是刻薄的?況正要仗賴你們的時節,你放他兩個丫頭進去不差。」那禁子也就慨允了,番轉面來說道:「晁相公,你放心回去。娘子在內,凡百我們照管,斷不叫娘子受一點屈待。但凡傳送什麼,盡來合我們說,沒有不奉承的。」晁大舍稱謝不盡,說:「我一回家去,就來奉謝;還送衣服鋪蓋。」與他作了別,走回家去。這個淒慘光景,想將來也甚是傷悲,卻不知怎生排遣有那旁人替他題四句詩道:
財散人離可奈何?監生革去妾投羅!早知今日無聊甚,何似當初差不多!
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
愚人有橫財,量小如貪酒。恰似猢猻戴網巾,丟下多少醜。
將惱看為歡,貪前不顧後。自己脊樑不可知,指倦傍人手。
——右調《卜算子》
晁大舍送了珍哥到監,自己討了保,灰頭土臉,瘸狼渴疾,走到家中。見了妹子,敘了些打官司的說話,搬上飯來,勉強吃了不多。開了房門,進入房內,灰塵滿地,蛛網牽床。那日又天氣濃陰,秋深乍冷,總鐵石人也要悲酸,遂不覺嚎啕大哭。哭得住了,妹子要別了家去,留不肯住,只得送了出門。一面先着人送了酒飯往監中與珍哥食用;又送進許多鋪陳,該替換的衣服進去;又差了晁住拿了許多銀子到監中打點:刑房公禮五兩,提牢的承行十兩,禁子頭役二十兩,小禁子每人十兩,女監牢頭五兩,同伴囚婦每人五錢。打發得那一干人屁滾尿流,與他掃地的、收拾房的、鋪床的、掛帳子的,極其掇臀捧屁;所以那牢獄中苦楚,他真一毫也不曾經着。次早,又送進去許多合用的傢伙什物並桌椅之類。此後,一日三餐,茶水,果餅,往裡面供送不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