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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高四嫂只說刑廳問過了,也就好回去,不料還要解道,如今又駁了本府,聽的說還要駁三四次,不知在那州那縣,那得這些工夫跟了淘氣?若是知道眉眼高低的婆娘,見他們打得雌牙裂嘴的光景,料且說得又不中用,且是又受了他這許多東西,也該不做聲。他卻喃喃吶吶,谷谷農農,暴怨個不了。晁源也是着極的人,發作起來,說道:「你說的是我那鷄巴話!我叫你鑽乾著做證見來?你暴怨着我!我為合你是鄰舍家,人既告上你做證見了,我說這事也還要仗賴哩,求面下情的央己你,送你冰光細絲三十兩、十匹大梭布、兩匹綾機絲綢、六弔黃邊錢,人不為淹渴你,怕你咬了人的鷄巴!送這差不多五十兩銀子己你,指望你到官兒跟前說句美言,反倒證得死拍拍的,有點活泛氣兒哩!致的人問成了死罪,打了這們一頓板子!別說我合你是鄰舍家,你使了我這許些銀錢,你就是世人,見了打的這們個嘴臉,也不忍的慌!狠老扶的!心裡有一點慈氣兒麼!你待去,夾着那臭扶就走!你還想著叫我央你哩!這不是錢?你拿着一弔做盤纏往家跑,從此後你住下不住下與我不相幹了!你往後住下了,我也不能管你的飯管你的頭口了!‘秀旁牛’,請行。」
高四嫂道:「該罵!這扯淡的老私窠子,沒主意的老私窠子!那日為甚麼見他央及央及,就無可無不可的夾着扶跟了他來!官兒跟前,我沒的添減了個字兒來?賊忘恩負義砍頭的!賊強人殺的!明日府裡問,再不還打一百板哩!我再見了官,要不證的你也戴上長板,我把高字倒寫己你!一邊數說著罵,一邊收拾着被套,走到晁源床底下扯了一弔錢。抗上褥套,往外就走。一個差人正在大門底下坐著板凳,在那裡修腳,看見高四嫂背了褥套,掛了一弔錢,往外飛跑,腳也沒修得完,趿了鞋,趕上拉住,問說:」是甚緣故?「攔阻得回來,差人剖斷了一陣,放下了褥套。晁源道:」我已是打發了路費,你已是起身去了。這是差公留回你來,以後只是差公照管你了。你黑夜也不消往這屋裡睡,就往差公那屋裡睡去!「高氏道:」沒的家放屁!叫你那老婆也往差人屋裡睡去!「晁源道:」俺老婆往後得合差人睡,還少甚麼哩!只怕還不得在差人屋裡睡哩!"說著,合珍哥都放聲叫皇天,大哭了一場,倒是個解勸的住頭。
恰好往道里打聽批語的差人抄了批語回來,交與小柳青送進與晁大舍看,晁大舍叫把燭移到床前,讀那批語道:
若計氏通姦僧道是真,則自縊猶有餘恨;確驗與計氏往來者,尼也,非僧也,非道也。而施氏無風生浪,激夫主以興波;借劍殺人,逼嫡妻以自盡。論其設心造意,謀殺是其本條;擬之威逼絞刑,幸矣。晁源聽艷妾之唆使,逼元婦以投繯;伍聖道倚役詐財,賣犯漏網;均配非誣。海會、郭姑子不守空門,入人家室,並杖允宜。第施氏罪關大闢,不厭詳求,仰東昌府再確訊招報。
晁大舍看了批語,大喜道:「這批得極是!已是把官司駁的開了!」珍哥也喜歡不了,叫晁大舍念與他聽。晁大舍念道:「計氏通姦僧道是真,則自縊猶有餘恨。這說計氏與僧道實實有奸,雖已吊死,情猶可恨哩。又說:計氏往來的,也有尼,也有道士,也有和尚。這說的話豈不是說死的不差麼?這官司開了!」喜得怪叫喚的,旋使丫頭暖上酒,合珍哥在床上大飲,把那愁苦丟開了大半。那些差人在外邊說道:「晁相公,怎麼這般喜歡起來?難道是詳上批得好了?卻怎麼道里師父對我說,詳上批得十分利害,卻是怎生的意思。」
晁大舍與珍哥吃了一更天氣的酒,吹燈收拾睡下。到了次早,兩個的棒瘡俱變壞了,疼得象殺豬般叫喚,又急請了外科來看,說是行了房事,要成頑瘡了,必得一兩個月的工夫,方可望好。
那伍聖道又夾拶的十分沉重,一日兩三次發昏;又住了五六日,那伍聖道凡遇發昏時節,便見邵次湖來面前叫他同到陰司對理別案的事情。後來不發昏的時節,那邵次湖時刻不離的守在跟前;又過了一兩日,不止於邵次湖一個了,大凡被他手裡擺佈死的人沒有個不來討命;有在他棒瘡上使腳踢的,拿了半頭磚打的,又有在那夾的碎骨頭上使大棍敲的,在那被拶的手上使針掇的,千式百樣的。自己通說受不得的苦,也只願求個速死。
又過了五六日,晁大舍合珍哥都調理得不甚痛楚,原差也不敢十分再遲,攛掇要收拾起身往東昌府去。晁大舍、珍哥怕墩得瘡疼,都坐不得騾車,從新買了臥轎,兩個同在轎內睡臥,僱了兩班十六名夫抬着。別的依舊坐車的坐車,騎騾馬的騎了騾馬。那伍小川那兩根腿上合那兩隻腳,兩隻手,白晃晃爛的露着骨頭,沒奈何了也只得上了板門,也僱了六個人,兩班抬着。算還了房錢飯錢,辭謝了店家的攪擾,大家往東昌迴轉不提。
卻說伍小川也明知死在早晚,只指望還得到東昌,一來離家不遠,二來府城內也好買材收斂他的屍骸,免似那邵次湖死在路旁,使了一領破席埋了。不料頭一日仍到了前日來的那個舊主人家歇了。伍小川雖是苦不可言,卻自說道:「那邵次湖的魂靈與那些討命的屈鬼都不曾跟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