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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是好壞計都父子八刀大紙,通共得六十兩銀子方可完事,總然計氏與了那幾兩銀子,怎便好就拿出來使得?單要等晁大官退出地來賣了上官。晁大舍道:「大尹只斷退地,不曾帶斷青苗。如今地內黃黑豆未收,等收了豆,十月內交地不遲。」千方百計勒掯。那伍小川兩個受了晁大舍的囑託,那凌辱作賤,一千個也形容不盡那衙役惡處!一日,又到了計家,計都父子俱恰不在,那伍小川就要把計巴拉的娘子拿出去見官監比。正在那裡行兇,計巴拉到了,好央歹央,略略有些軟意。計巴拉道:「晁家的銀子定是完了。那兩個姑子的銀子一定也還未完。難道只我父子兩個相欠?」
伍小川怒恨恨的從襪桶內拿出一個小書夾來,打開書夾,許多票內,揀出那張發落票來。一干人並那兩個姑子的名下都打了「銷訖」的字樣,只有計都計巴拉的名字上不曾完納。與計巴拉看了,說道:「若不是單單剩了你父子的,我為甚這等着極?完了事,難道就不是朋友親戚了?」一邊說,一邊收起那個書夾,往襪桶裡去放。誰想那書夾不曾放進襪內,虛放了一放,弔落地上了。計巴拉把布裙帶子解開結,把肚凹了凹,往前走了一步,把布裙弔了,推在地下拾裙,把那書夾拾在袖內。伍小川還喬腔作怪的,約了三日去完銀,若再遲延,定然稟了官,拿出家屬去監比。送出伍小川去了,拿到自己房內,開了書夾看時,內裡牌票不下一百多張,也有拿人的,也有發落的;又有一折拜帖紙,上面寫道:「晁源一起拘齊,見在聽審。」旁邊硃筆寫道:「再換葉子赤金六十兩妝修聖像,即日送進領價。」
計巴拉道:「如何要換金子卻寫在這個帖紙上?」又想起那一日,在錢桌上換錢,晁住正在那錢桌上換金,「見我走到跟前,他便說:‘我轉來講話,你且打發錢。’我問那錢桌上的人:‘晁住在此作甚?’他說:‘有兩數金子正在要換,講價不對,想還要轉來哩。’我問道:‘他換金子做甚麼用?’他說道:‘那曉得做甚麼用?只見他滿城裡尋金子,說得五六十兩才夠,又用得甚急。’誰想是幹這個營生!伍聖道這兩個狗入的也作賤的我們夠了!今日失落了這些官票,且有些不自在哩!」又想道:「這伍聖道比邵強仁還凶惡哩,他一定知道是我拾了,回將來索要不得,定是用強搜簡,若被他搜將出來,他賴我是打奪他的官票,事反不美。」看了一看,把眠床掀起一頭,揭開了一個磚,掘了個洞,把這書夾放在內,依舊使磚砌好了,把床腳安在磚上,一些也看不出。剛剛收拾得完,只見伍小川同邵次湖又兩個外差,伍小川的老婆、兒媳婦,兩個出了嫁的女兒,風火一般趕將進來,伍小川把計巴拉兩頭碰得發昏,口說:「你推拾布裙,把我襪子割破,取了我的牌夾,你要好好還我!」一面叫他那些女將到計巴拉婆子身上,臥房裡,沒一處不搜到;外面將計巴拉渾身搜簡,那裡有一些影響?
計巴拉道:「這不是活活見鬼!你若剛纔搜得出來,我只好死在你身上罷了!你既搜不出來,你卻如何領了這許多人,不分裡外,把婦人身上都仔細摸過?」拿了一面洗臉銅盆,把街門倒扣了,敲起盆來,喊道:「快手伍小川,領了男婦,白日抄沒人家!」左右鄰舍,遠近街坊,走路的人,擠住了上千上萬。計巴拉一一告訴。那些人說起縣裡馬快就似活閻羅下界地一般,夾得嘴嚴嚴的走開去了。剩了不多幾十個人,叫計巴拉開了門,大家進去,果然有十二三個男女作惡搜簡。那些人那有個敢說他不該領了許多人,不分內外,往他臥房,又向他婦人身上搜的話?都不過委委曲曲的勸他罷了。
那伍小川在外面各處搜遍,只不曾番轉地來。那伙婆娘在計巴拉婆子褲檔內,胸前,腿內夾的一塊布內,沒有一處不摸到;床背後,席底下,箱中,櫃中,梳匣中,連那睡鞋合那「陳媽媽」都番將出來,只沒有甚麼牌夾。自己也甚沒顏面,燥不搭的,大家都去了。計巴拉道:「你這等上門凌辱人家,你莫說是武城的馬快,就是武城縣大爺,我也告你一狀!」那伍小川、邵次湖雖也自知理虧,口裡還強着麻犯了幾句才去。計巴拉道:「想我若不把銀子急急的上完了,合他說話也不響!」
那時正是景泰爺登極,下了覃恩,內外各官多有封贈,那珠子貴如藥頭一般,把那計氏交付的兩條珠箍,到古董鋪裡與他估就了換數。誰知這樣貨好大行情,亂搶着要換。那陳古董除打了二三十兩夾帳,計巴拉還得了七十六兩銀子。走到縣前那馬快房內,只見淨悄悄一個人也沒有,又走到庫門口,剛剛只一個張庫吏有那裡靜坐守庫。計巴拉與他相喚了,說要交那罰的紙價。張庫吏道:「只還得同了原差拿了票來,我照票內的數目收了,登了收簿,將你票上的名字榻了銷訖的印。如今原差不來,我倒可以收得,只是欠沒了憑據。」
計巴拉別了出來,那縣裏邊也是冷冷落落的,從禮房門口經過,只見一個人一隻手拿了一張黃表紙寫的牒文,一隻手拿了把鑰匙在那裡開門。原來那人是計巴拉的表弟方前山,應充禮房書手,讓計巴拉到房坐下,問計巴拉來做甚事。計巴拉道:「我拿了銀子來上紙價。」方前山道:「上過了不曾?」計巴拉說:「庫吏因沒有原差,所以不曾收得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