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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高四嫂在東邊走遠的站着,走近前來,說道:「他說的倒是實話哩。他雖是窮了,根基好着哩!俺城裡大小人兒,誰不知道計會元家!」大尹道:「可惡!砍出去!砍出去!」那皂隷拿着板子,就待往外砍。那高氏道:「我出去就是了。火熱熱的,誰好意在這裡哩!你拿紅字黑押的請將我來,往外砍人!賊殺的!賊砍頭的!」喃喃吶吶的,一邊走,一邊罵出去了。
大尹又接道:「計都計巴拉都免打,也免問罪,每人量罰大紙四刀。」看官聽說。甚麼叫是大紙?是那花紅毛邊紙的名色。雖是罰紙,卻是折銀。做成了舊規,每刀卻是折銀六兩。計老、計巴拉爺兒兩個,六八四十八,共該上納四十八兩銀子,庫里加二五秤收,又得十兩往外。老計卻不慌忙,稟道:「這紙叫誰與小的上?」大尹道:「你自己上納。」老計道:「這八刀紙,六十兩銀攪纏不下來,就是剮了肉,只怕也還沒有六十兩重哩!那兩個姑子好去人家抄化,小的卻往那裡抄化?」
大尹把眉頭蹙了一蹙,道:「叫晁源。他的一頃地,原是他女兒的妝奩,他的女兒既沒有了,這地要退與他,好叫他變了上紙價。」晁源道:「宗師不要聽他胡稟。他窮的飯也沒得吃,那有一頃地賠女兒?計氏種的這一頃地,原是監生家自己的。」計老道:「是你那一年有的?用了多少價?原地主是何人?原契在那裡?實征上是那個的名字?」說得晁源閉口無言,強辯不來。大尹道:「不長進!賣過的二十畝罷了,見在的八十畝即日退還!」分付了免供,將一干人犯分付出去了。也有說問得好的,也有怨生恨死的,也有咒罵的,這都是常事,不消提得。
直堂的當時寫了一張條示,寫道:「一起晁源等人命事免供,並紙價逐訖。」那直掌的又寫了一張票道:
武城縣為賤妾逼死正妻事,計開:晁源罰修文廟銀一百兩。海會罰谷二十石,折銀十兩。郭姑子罰谷二十石,折銀十兩。小梅紅、小杏花、小柳青、小桃花、小夏景、趙氏、楊氏各罰銀五兩,共三十五兩賑濟。珍哥罰銀二十兩備賑。計都罰大紙四刀,每刀折價六兩;計巴拉罰大紙四刀,每刀折六兩:以上紙八刀,共銀四十八兩。高氏罰谷十石,折價五兩,晁源名下追,又晁源下退原地八十畝,還計都收領。計氏着晁源以禮殯葬。七月初九日,差伍聖道、邵強仁。限本月十一日繳。
仍差了兩個原差,執了票嚴催發落。大尹又取了一張紙,寫了幾句審單,寫道:
審得晁源自幼娶計氏為妻,中道又復買娼婦珍哥為妾,雖蛾眉起妒,入宮自是生嫌,但晁源不善調停,遂致妾存妻死。小梅紅等坐視主母之死而不救,郭姑子等入人家室以興波,計都、計巴拉不能以家教箴其子妹,致其自裁;高氏不安婦人之分,營謀作證,以上人犯,按法俱應問罪。因念年荒時絀,姑量罰懲,盡免究擬,疊卷存案。
該房疊成了一宗文卷,使印鈐記了,安在架上。
卻說晁源自從問結了官司,除了天是王大,他那做王二的傲性,依然又是萬丈高了。從那縣裡回來,也就把珍哥從對門接得來家。禹明吾是因懶去見官,只說屯院上班去了,好好的住在家裡,自己送珍哥到家。晁大捨出來相見,單只謝禹明吾的擾攪,禹明吾卻不謝謝晁大舍的作成。說了些打官司的事體,商量要等收了秋田,方與計氏出殯。
到了次日,兩個差人來到晁家,晁大舍千恩萬謝,感不盡他的指教,得打了上風官司,盛設款待了。約定了十一日去往縣庫上納那罰的銀子,除自己那一百兩是不必說得,其珍哥的三十兩,小桃紅七個的三十兩,高氏的五兩,脫不了都是晁大舍代上。晁大舍道:「別的都罷了,只替老高婆子這五兩銀子,氣他不過!替他說公道話,臨了還要邦邦。不是大爺教人砍出來,他還不知有多少話淘哩!」差人道:「我拿票子到他家呼盧他呼盧!」晁大舍道:「我是這般說。咱惹那母大蟲做甚!你看不見大爺也有幾分餒他?還要換了第二個婆娘,大爺拶不出他的心來哩!」差人道:「晁相公,你見的真。大爺也拇量那老婆不是個善茬兒,故此叫相公替他上了谷價。」
差人又問:「那八十廟地幾時退己他?好叫他變轉了,上紙價。」晁大舍說:「地是己他,只早哩!他得了地去,賤半頭賣了,上完了紙價,他倒俐亮!仗賴二位哥下狠催着他,鱉他鱉兒,出出咱那氣!」差人道:「只是地不退己他,取不出領狀來,怎麼繳票子?」晁大舍道:「這也只十來日的帳,咱沒的鱉他半年十個月哩!」說著,也就作別散了。
大凡天下的事都不要做到盡頭田地,務要留些路兒。咱趕那人,使那人有些路兒往前跑,趕得他跑去了就可以歇手。前邊若堵塞嚴嚴的,後頭再追逼的緊,別說是人,就是狗也生出極法來了。其實這幾畝地早些退出還了他,叫他把紙價上完了,若是那兩個差人不要去十分難為他,他或者乘興而來,興盡而返,捏着鼻子捱一鐘,也是肯的。只算計要趕盡殺絶,以致:兵家勝敗全難料,捲土重來未可知。
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
莫說人間沒鬼神,鬼神自古人間有。
鬼神不在半空中,鬼神祇在渾身走。
身心與鬼相盛衰,鬼若縱橫心自朽。
若還信得自家心,那有鬼來開得口?
膽先虛,心自醜,所以鬼來相掣肘。
既知鬼是自家心,便識禍非天降咎。
積善人家慶有餘,作惡之人災自陡。
鬼打脖,神扯手,只為含冤無處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