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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早拘齊了一干人犯,投了文,隨出了牌,第一起就是犯人晁源等一干人等,打了二梆,俱到了縣前伺候。晁大舍又拿了一二十弔銅錢,托那伍小川兩個在衙門一切上下使用。計家因是原告,雖也略使用些,數卻不多。只是那晁大舍里奇外外把錢都使得透了,那些衙門裡的人把他倒也不象個犯人,恰象是個鄉老先生去拜縣官的一般,讓到寅賓館裡,一把高背椅子坐了,一個小廝打了扇,許多家人前呼後擁護衛了。兩個原差把那些婦女們都讓到寅賓館請益堂後面一座亭子上坐了,不歇的招房來送西瓜,刑房來送果子,看寅賓館的老人遞茶,真是應接不暇。
伺候了多時,縣尹方纔上堂。門子擊了雲板,庫夫擊了升堂鼓,開了儀門。晁源等一干人在二門裡照牌跪下。上面頭一個叫禹承先,原差跪過去回話道:「他屯院書吏,上班去了。」又叫高氏,那高氏:
合菜般蓬鬆頭髮,東瓜樣打折臉皮。穿條夏布藍裙,着件平機青褂。首帕籠罩一窩絲,襪桶遮藏半籃腳。雄赳赳跪在月台,響亮亮說出天理。若不是貪大尹利令智昏,豈不是歪監生情真罪當?
縣尹道:「那高氏,你要實說!若還偏向,我這拶子是不容情的!」高氏說:「這個老爹可是沒要緊!俺是根基人家的婆娘,你憑什麼拶我?」大尹道:「一個官要拶就拶,管你什麼根基不根基!」高氏道:「這也難說,八個金剛抬不動個‘禮’字哩!」大尹道:「話是這等說,你實說就罷了,拶你做甚?那計氏是怎的吊死?你可說來。」高氏道:「那計氏怎麼吊死,我卻不曉的,只是他頭一日嚷,我曾勸他來。」大尹道:「你就把那嚷的事說詳細着。」高氏道:「我合晁家挫對著門住,因他是鄉宦人家,誰合他低三下四的,也從來沒到他家。只前年十一月裡,計氏來他大門上,看晁大官人去打圍,因此見了他一面,還合街上幾個婆娘到跟前站着,說了一會話,都散了。昨六月初六日,我在家裡叉着褲子,手拐着幾個繭,只聽得街上央央插插的嚷。我問孩子們是怎麼。孩子們說:‘是對門晁相公娘子家裡合了氣,來大門上嚷哩。那央央插插的,是走路站着看的人。’叫我說:‘可是丟醜!這們鄉宦人家的媳婦,年小小的,也不顧人笑話,這是怎麼說!’心裡極待出去看看,只為使着手,沒得出去。待了一大會,只見鄰舍家禹明吾來家說道:‘對門晁大嫂家裡合氣,跑到街上來嚷,成甚麼模樣!俺男子們又不好上前勸他。高四嫂,你不去勸他進去,別人也勸不下他來。’」
高氏正說著這個,忽道:「這話長着哩,隔着層夏布褲子,墊的跛羅蓋子慌!我起來說罷?」大尹道:「也罷,你就起來旁裡站着說。」高氏接說道:「叫我說:‘我從頭裡就待出去看,只為使着這兩隻手。’一邊說著,一邊滴溜着裙子,穿著往外走。那街上擠住的人,封皮似的,擠得透麼。叫我一隻手搡着,一隻手推着,到了他門上,可不是計氏在大門裡頭,手裡拿着刀子,一片聲只待合忘八淫婦對命哩。」大尹道:「他罵誰是忘八淫婦?」高氏道:「忘八敢就是晁大官人,淫婦敢就是小珍哥。」大尹道:「小珍哥是甚麼人?」高氏道:「是晁大官人取的唱的。」大尹道「是那裡唱的?」高氏道:「老爹,你又來了!你就沒合他吃過酒?就沒看他唱戲?」大尹道:「胡說!你再說,他罵著,又怎樣的?」高氏道:「叫我到了跟前,我說:‘晁大嬸,咱做女人的人不占個高枝兒,這嘴也說的響,也敢降漢子麼?你是不是跑到街上來,這是做女人的事麼?快着進去!有話家裡說。’他對著我待告訴,我說:‘這裡我不耐煩聽,你家裡告訴去。’他又說:‘怎麼聽著淫婦調唆要休我!’叫我插插着合他說道:‘快進去!只這在街上撒潑,也就休得過了。’叫我一邊說,一邊推的進去了。」
大尹道:「那時小珍哥在那裡?」高氏道:「那裡這們個雄勢,什麼‘小珍哥’哩,就是‘小假哥’也躲了!」大尹道:「彼時晁源在那裡?」高氏道:「晁大官人閃在二門半邊往外瞧。」大尹道:「晁源看著怎麼說?」高氏道:「晁大官人只合看門的說道:‘攔住大奶奶,休要放他往街上去。’沒說別的。」大尹道:「這樣說起來,那計氏在大門上嚷罵,晁源閃在門後不敢做聲,珍哥也躲的不見蹤影,這也盡怕他了,還有什麼不出的氣,又自吊死?」高氏道:「你看這糊塗爺!比方有人屈枉你怎麼要錢,怎麼酷,你着極不着極?沒的你已是着極,那屈枉你的人還敢照着哩?」
大尹笑了笑,道:「胡說!你同合他進去了不曾?」高氏道:「我拉進他去了。我這是頭一遭往他家去。他讓我坐下。叫我說:‘你有甚麼冤屈的氣,你可對著我一五一十的告訴告訴,出出你那氣麼?’他說:‘一個連毛姑子叫是海會,原是他親戚家的丫頭,後來出了家。又一個景州來的姑子,姓郭,從清早到了他家裡,坐到晌午去了,打珍哥門口經過。’」大尹道:「那珍哥不與計氏同住?」高氏道:「就沒的家說,這一個槽上也拴的兩個叫驢麼?珍哥在前頭住,計氏在後院住。」大尹道:「那晁源同誰住?」高氏道:「他要兩下里住着,倒也好來,通不到後頭,只在前邊合珍哥同過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