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醒世因緣傳 - 37 / 4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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醒世因緣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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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約有辰牌時分,等莊上柴不送到,還不曾做得早飯,計氏自己把那頂新轎拆下幾扇,燒鍋做飯,又把那轎杠都用火燒的七斷八截的。養娘道:「可惜的。燒了那舊轎,坐這頂新轎,卻不好麼?」計氏道:「我休了,不是晁家人了,怎好坐晁家的轎?」晁大舍打聽得計氏收拾要回娘家去,倒也得計的緊,但又不知他幾時回去。

到了六月初八日晌午,老計父子果然做了衣裳,一一完備,用包袱包了,送與了計氏,又喚了幾個人來抬計氏的箱櫳。計氏止挾出四個大包袱捎回,說道:「我想這幾件破櫃舊箱值得幾個銅錢,被街坊上看見,說你抵盜他的東西,不希罕他的罷了!」老計道:「你說的甚是。」計氏道:「我還不曾收拾得完,大約只好明日回來。你爺兒兩個明早且不要來,等我有人去喚你,方來接我。天氣熱,要速速打發我進房裡去,等我進了房,你有話再說不遲。昨日捎去那些東西要用便用,再不可把我賣錢使了!」老計道:「聽你這話,你莫非尋思短見?你若果然做出這事來,莫說他財大勢大,我敵他不過,就是敵得他過,他終沒有償命的理!你千萬聽我說!」又再三勸解了一通,去了。又用那轎做柴燒,吃了午飯。


  

傍晚,計氏洗了浴,點了盤香,哭了一大場。大家收拾睡了。那些服事的婆娘死豬一般睡去。計氏起來,又使冷水洗了面,緊緊的梳了個頭,戴了不多幾件簪環戒指,纏得腳手緊緊的;下面穿了新做的銀紅錦褲,兩腰白綉綾裙,着肉穿了一件月白綾機主腰,一件天藍小襖,一件銀紅絹襖,一件月白緞衫,外面方穿了那件新做的天藍段大袖衫,將上下一切衣裳鞋腳用針錢密密層層的縫着。口裡含了一塊金子,一塊銀子,拿了一條桃紅鸞帶,悄悄的開出門來,走到晁大舍中門底下,在門桄上懸樑自縊。消不得兩鐘熱茶時候:

半天聞得步虛聲,隔牆送過鞦韆影。

計氏在外面尋死,晁大舍正枕邊與珍哥算計說:「這是天不容他。我倒說休不成了,他卻自己沒有面目,要回娘家去住。等他去了,把那後邊房子開出到後門去,賃與人住。一來每月極少也有三四兩房錢,二來又嚴緊些。」兩人你一言,我一語,說得快活得緊,到了黎明,叫丫頭起去開門,好放家人媳婦進宅做飯。那丫頭把門一開,大叫了一聲,倒在地下,再做聲不出了。晁大舍道:「小夏景,因甚的大叫?」問了好幾聲,那丫頭慌慌張張跑來說道:「我開了門,一象個媳婦子扳着咱那門桄打滴溜哩!」晁大舍道:「你就不認得是誰?」丫頭道:「我只一見就唬殺了,那裡認得是誰!」晁大舍道:「那媳婦子如今在那裡?」丫頭道:「如今還在門底下,沒去哩。」

晁大舍一箍轤扒起來,提上褲,趿了鞋,跑着往外,說道:「不好!後頭計家的弔殺了!」到跟前看了一看,一點猜得不差,使手摸了摸口,冰涼的嘴,一些油氣兒也沒了。晁大舍慌了手腳,連忙叫起家人們來,叫把計氏解下,送到後邊停放。七手八腳,正待亂解,倒是家人李成名說道:「不要解!快請計老爺父子來看過,才好卸屍,不過是吊死。若是解下停放著,昨日好好的個人,怎會今早就死了?說咱謀死,有口也難分。快着人請計老爺合計大舅!叫珍姨尋個去處躲躲,休在家裡,看他家女人們來番着了,吃他的虧。」那時小珍哥平時威風已不知都往那裡去了,攏了攏頭,坎上個鬏髻,穿著一領家常半新不舊的生紗衫子,拖拉著一條舊月白羅裙,拉拉著兩隻舊鞋。兩個養娘敲開了禹明吾的門,把珍哥送進去了。

計老頭睡到四更天氣,只是心驚肉跳,睡不着;直到五更將盡方纔闔眼。只見計氏就穿著這做的衣裳,脖子纏着一拖羅紅帶子,走到跟前,說道:「爹,我來了,你只是別要饒那淫婦!」老計唬了一身冷汗。方纔醒轉,只見那計大官跑到老計窗下,說道:「爹,你快起來!俺妹子一定死了!做的夢不好!」說起來,合老計的夢半星兒不差。爺兒兩個都叫喚了兩聲。


  
正梳着頭,只見晁家的一個家人,外邊敲得門一片聲響,說:「大奶奶在家中痰,請老爺合大舅快去哩!」老計道:「方纔你大奶奶穿著天藍大袖衫子,脖子拖拉著一根紅帶子,已是到了我家了。我就去。」火急梳上了頭,合計大官兩步只作了一步跑到晁家,只見計氏正在晁大舍住房門上提浮梁綫哩。父子放開喉嚨大叫喚了一頓,老計扯着晁大舍碰了一頓頭。晁大舍這時也沒了那些旺氣,只是磕頭賠禮,聲聲說是快刀兒割不斷的親眷,只叫看他爹的分上。計老頭又進去尋那珍哥不着,極得暴跳。

誰想到了這個時節,晁大舍相鼻涕一般,是不消說得;連那些狼虎家人,妖精仆婦,也都沒個敢上前支手舞腳的。計大官道:「爹,你早作主好來,如今妹子死子,你才做主,遲了,枉自傷了親戚們的和氣。就不為妹夫,也看晁大爺公母兩個的分上。你只管這樣,是待怎的?這們大熱天,這是隻管掛着的!」老計想起計氏囑咐,說天氣熱,叫速速打發他進房去,待進了房說話不遲,曉得兒子是「大軸子裹小軸子,畫裡有畫」的了,就依了兒子,束住口不罵了,也束住手不撩東撾西的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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