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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說晁知縣那裡,晁書二人尚未到家,報喜的已先到了十日,見了刊報,送在寺內安歇,也發付的眾人心滿意足。打疊申文書,造交代冊籍,辭院道,寫了兩隻官座船,擇四月初一日離任,不到家,一直往通州上任。也果然兌了一千兩銀子與梁生,教梁生辭了班裡眾人,同在船上進京。
晁知縣起身之日,倒是那幾家鄉宦舉人送贐送行,倒也還成了禮數。那華亭兩學秀才,四鄉百姓,恨晁大尹如蛇蝎一般,恨不得去了打個醋罈的光景。那兩學也並不見舉甚麼帳詞,百姓們也不見說有「脫靴遺愛」的舊規。那些鄉紳們說道:「這個晁父母不說自己在士民上刻毒,不知的只說華亭風俗不厚。我們大家做個帳詞,教我們各家的子弟為首,寫了通學的名字,央教官領了送去;再備個彩亭,尋雙靴,也叫我們眾家佃戶莊客,假妝了百姓,與他脫脫靴。」算記停當,至日,撮弄着打發上船去了。合縣士民也有買三牲還願也,也有合分資做慶賀道場的,也有燒素紙的,也有果然打醋罈的,也有只是唸佛的,也有唸佛中帶咒罵的。
這晁大尹去後,倒也甚是風光,一路順風順水。五月端午前,到了濟寧,老早就泊了船,要上岸買二三十斤胭脂,帶到任上送禮;又要差人先到家裡報知。
這一夜晁大尹方纔睡去,只見他的父親走進艙來,說道:「源兒近來甚是作孽,憑空領了娼婦打圍,把個妖狐射殺,被他兩次報仇,都是我救護住了,不致傷生。只怕你父子們的運氣退動,終不能脫他的手。你可拘束了他,同到任去,一來遠避他鄉,二來帝都所在,那妖魂也不敢隨去。」晁大尹醒來,卻是一夢,喚醒夫人。夫人道:「我正與公公說話,你卻將我喚醒。」二人說起夢來,都是一樣,也甚是詫異一番。早起寫了一封書與大舍,內說:「武城雖是河邊,我久客乍歸,親朋往來,就要耽閣費事;因此不到家中,只順路到墳上祭祭祖,焚了黃,事完,仍即回到船上。」又說:「公公託夢,甚是奇怪,且是我與你母親同夢一般。你可急急收拾,同了媳婦計氏隨往任中,乘便也好求干功名,不可有誤!」
誰知晁大捨棄舍了計氏,用八百兩取了珍哥,瞞得兩個老渾帳一些不知。雖不住的有家人來往,那家人尋思,服事老主人的日短,伏事小主人的日長,那個敢說?如今書上要同計氏隨任,如何支吾?晁大舍隨即收拾了鋪蓋,僱了八名轎伕,坐了前晌京中買來的大轎,帶了《金剛經》,跟了六七個家人,貼河迎將上去。走了兩三日,迎見了船,見了爹娘,說不了家長裡短;又說計氏小產了,不能動履,目下且不能同去,只得爹娘先行,待計氏將息好了,另去不遲。
晁大舍與爹娘同在船上,走了幾日,到了武城地方,祭了祖,焚過了黃,晁大尹方知雍山莊上被人放火燒得精光,也去了萬把糧食等物,嗟嘆了一回,開了船向北而行。晁大舍又送了兩站,說定待計氏稍有起色,或是坐船,或是起旱,即往任上不題。
晁大舍回到家中,對珍哥說道:「爹娘聞知娶你過門,甚是歡喜,要即時搬你上船,同往任內,因我說你小產未起,所以只得遲遲。待你一好,咱也都要行了。」
到了五月盡頭,過了三伏,晁大舍揀了七月初七日從陸路起身,預先僱騾子,僱轎伕,收拾行李停當,只等至日起身。初五日午後,計氏領了四五個養娘走到前邊廳內,將公公買與他的那頂轎,帶轎圍,帶扶手,拉的拉,拽的拽,抬到自己後邊去了,口裡說道:「這是公公買與我的,那個賤骨頭奴才敢坐!誰敢出來說話,我將轎打得粉碎,再與拚命不遲!」家人報與晁大舍知道。珍哥氣得目瞪口獃,做聲不出。晁大舍道:「丟醜罷了!我看沒有了這頂轎,看咱去的成去不成!我偏要另買一頂,比這強一萬倍子的哩!」果然用了二十八兩銀子問鄉宦家回了一頂全副大轎來。珍哥方纔歡喜。晁大舍叫人與計氏說道:「適間用了五十兩銀子買了轎來,甚是齊整,叫你去看看。」計氏望着那養娘,稠稠的唾沫猛割丁向臉上噦一口,道:「精扯淡!那怕你五千兩買轎!累着我腿疼,卻叫我去看看!你只不動我的這頂破轎,就是五萬兩也不幹我事!」噦的那養娘一溜風跑了。
到初七日,收拾了當,交付看家的明白了,大家起身往北前進。一路早行晚住,到了北京。誰想晁大舍且不敢便叫珍哥竟到任內,要慢慢的油嘴滑舌編得爹娘允了,方好進去,隨在沙窩門內,每月三兩銀賃了一所半大不小的房子,置買了一切器皿煤米等物,停停噹噹,將珍哥留住裡面。跟去的養娘俱留在京中,又留下晁住兩口子服侍珍哥。自己還在京中住了兩日,方纔帶了幾個家人自到通州任內,說計氏小產,病只管不得好,恐爹娘盼望,所以自己先來了。晁夫人甚是怨帳,說道:「家門口守着河路,上了船直到衙門口,如何不帶他同來,丟他在家?誰是他着己的人,肯用心服事?虧你也下得狠心!況且京裡有好太醫,也好調理。」他埋怨兒子不了,又要差人回去央計親家送女兒來。晁大舍也暫時支吾過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