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醒世因緣傳 - 8 / 4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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醒世因緣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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朗讀:

及至十五日侵早,計氏方纔起來,正在床上纏腳,只聽得滿家熱熱閙閙的喧嘩,又聽得那營中借來的二十四名鼓手動起樂來,又聽得放了三聲銃。計氏問道:「外面是做甚的?如此放炮吹打?」養娘說道:「你前日人說不信,這卻是小珍哥同大爺打圍去了。」計氏獃了半晌,說:「天下怎有這等奇事!如今去了不曾?」養娘說道:「如今也將待起身。」計氏說道:「待我自己出去看看,果是怎樣個行景。」

計氏取了一個帕子裹了頭,穿了一雙羔皮裡的段靴,加上了一件半臂,單叉褲子,走向前來,恰好珍哥晁大舍都已上馬行了。計氏出到大門上,閉了一扇門,將身掩在門後,將上半截探出去看望,甚是齊整。計氏又是氣,又是惱。


  

那些對門兩舍的婦女也都出來看晁大舍與珍哥起身,也有羡慕的,也有數說的,也有笑話的。看見計氏在門首,大家都向前來與計氏相見。計氏說道:「我還不曾梳洗,大家都不拜罷。」計氏讓他們到家吃茶。眾婦人都辭住不肯進去,站定敘了句把街坊套話。有一個尤大娘說道:「晁大嬸,你如何不同去走走,卻閒在家中悶坐?」計氏說道:「我家臉醜腳大,稱不起合一夥漢子打圍,躲在家中,安我過苦日子的分罷!」有一個高四嫂說道:「晁大嬸倒也不是臉醜腳大,只有些體沉骨重,只怕馬馱不動你。」又說道:「大官人也沒正經。你要尊敬他,抬舉他,只在家中尊他抬他罷了,這是甚麼模樣!他倒罷了,脫不了往時每日妝扮了昭君,妝扮了孟日紅,騎着馬,夾在眾戲子內與人家送殯;只是大官人僧不僧、俗不俗,不成道理。莫說叫鄉裡議論,就是叫任裡晁爺知道,也不喜歡。」

計氏說道:「鄉裡笑話,這是免不得的。俺公公知道,倒是極喜歡的,說他兒子會頑,會解悶,又會丟錢,不是傻瓜了。俺那舊宅子緊鄰着娘娘廟,俺婆婆合我算記,說要揀一個沒人上廟的日子,咱到廟裡磕個頭,也是咱合娘娘做一場鄰舍家。他聽見了,瓜兒多,子兒少,又道是怎麼合人擦肩膀,怎麼合人溜眼睛,又是怎麼著被人摳屁眼,怎麼被人剝鞋。廟倒沒去得成,倒把俺婆婆氣了個掙。不是我氣的極了,打了兩個嘴巴,他還不知怎麼頂撞俺娘哩!」

高四嫂說道:「大官人這等頂撞晁奶奶,晁爺就不嗔麼?」計氏說道:「晁爺還裂着嘴笑哩!還說:‘該!該!我說休去。只當叫人說出這話來才罷了!’這就俺公公管教兒的話了。」高四嫂說道:「晁奶奶可也好性兒,不敢欺;俺小人家依不的!這若是俺那兒這們敗壞我,我情知合他活不成!」計氏說:「俺娘沒的敢合他強一句麼?極的慌,擠着眼,往別處弔兩眼淚就是了。只是我看拉不上,倒罵兩句打兩下子,倒是有的。」

高四嫂說道:「你這們會管教,嗔道管教的大官人做了個咬臍郎!」眾人問說:「大官人怎麼是個咬臍郎?」一個老鄢說道:「哎喲!你們不醒的。咬臍郎打圍,井邊遇著他娘是李三娘。如今大官人同着小娘子打圍,不中咬臍郎麼?」眾人說著:「俺那裡曉得。怪道人說鄢嫂子知今道古!」

計氏說道:「你還說叫我管教他!我還是常時的我,他還是常時的他哩麼?投到娶這私窠子以前,已是與了我兩三遭下馬威,我已是遞了降書降表了。我還敢管他哩!」高四嫂道:「晁大嬸,你是伶俐人,我說你聽,你倒休要賭氣。要不拿出綱紀來,信着他胡行亂做,就不成個人家。拋撒了家業或是淘碌壞了大官人,他撅撅屁股丟了,窮日子是你過,寡是你守。可是說螞蚱秀才的話,‘飛不了你,跳不了你’。俺家裡那個常時過好日子時節,有衣裳盡着教他扎括,我一嗔也不嗔。他待和他睡覺,憑他一夜兩夜,就是十來宿,我也知不道甚麼是爭鋒吃醋。要是丟風撒腳,妄作妄為,忘八淫婦,我可也都不饒。」


  
計氏說道:「他如今紅了眼,已是反了,他可不依你管哩!」老鄢說道:「真是一個同不的一個。他高大爺先鬼頭蛤蟆眼,你先虎背雄腰的個婆娘,他要做文王,你就施禮樂;他要做桀紂,你就動干戈!他高大爺先不敢在你手裡展爪,就是你那七大八,象個豆姑娘兒是的,你降他象鍾馗降小鬼的一般。你又自家處的正大,恩威並濟,他高大爺再又正經,怎麼不好?今大官人象個凶神一般,小娘子登過壇、唱過戲的人,可是說的好?妝出孟日紅來,連強盜也征伏了人!這晁大嬸小身薄力,到得他兩個那裡?」高四嫂笑道:「狗!天鵝倒大,海青倒小,拿得住住的!」一邊說,一邊大家拜了拜,走散。

計氏回到房中,尋思起來,不由人不生氣,號天搭地哭了一場,頭也不梳,飯也不吃,燒了燒炕睡了。到了這半夜,一片聲敲得門響。若是往時,計氏有甚害怕?又是個女人,除了降漢子,別又沒有甚麼虧心,一發不用驚恐。如今被晁大舍降了兩頓,那婦人的陰性就如內官子一般,降怕他一遭,他便只是膽怯,再也不敢逞強。計氏想道:「有甚緣故?如何把門敲得這等緊急?這一定有多嘴獻淺的人對那強人說我在大門前看他起身,與街坊婦人說話。這是來尋釁了!我就是到門前與街坊家說幾句話,也還強似跟了許多孤老打圍丟醜!」把床頭上那把解手刀拔出鞘來,袖在袖內,「看他來意如何,若又似前采打,我便趁勢照他腦前戳他兩刀,然後自己抹了頭,對了他的命!」算記停當,挺着身,壯着膽,叫起丫頭養娘,開了門,問是怎麼的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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