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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如龍躍,人似熊強。虎翼旗列為前導,蕩漾隨風;豹尾幡豎作中堅,飄揚奪目。熹鷹紲犬,人疑灌口二郎神;箭羽弓蛇,眾詫桃園三義將。家丁莊客,那管老的、少的、長的、矮的、肥胖的、瘦怯的,盡出來脅肩諂笑,爭前簇擁大官人;仆婦養娘,無論黑的、白的、俊的、醜的、小腳的、歪辣的,都插入爭妍取憐,向上逢迎小阿媽。大官人穿一件鴉翎青襖,淺五色暗綉飛魚;小阿媽着一領猩血紅袍,細百納明挑坐蟒。大官人騎追風耳,手持一根渾鐵棒,雄赳赳抖擻神威;小阿媽跨耀日驕驄,腰懸兩扇夾皮牌,怒狠狠施為把勢。誰知俠女興戎,比不得蕭使君逡巡歿茸,那滕六神那敢湧起彤雲?況當凶星臨陣,還不數漢桓侯遏水斷橋,若新垣平再中景日。封狼暴虎,逐鹿熏狐,載者歡聲動地;品簫炙管,擊鼓鳴金,振旅者歌韻喧天。正是人生適意貴當時,縱使樂極生悲那足計!
隨驚動了許多獐狍麂鹿、雉兔獾狼。大家放狗撒鷹,拈弓搭箭,擒的擒,捉的捉,也拿獲了許多。
誰知這雍山洞內,久住有一個年久的牝狐,先時尋常變化,四外迷人。後來到一個周家莊上,託名叫是仙姑,纏住了一個農家的小廝,也便沒有工夫再來雍山作孽,不過時常回來自家洞內照管照管。有時變了絶色的佳人,有時變了衰殘的老媼,往往有人撞見。那日恰好從周家莊上回來,正打圍場經過,見了這許多人馬,獵犬蒼鷹,怎敢還不迴避?誰知他恃了自己神通廣大,又道是既已變了人像,那鷹犬還如何認得?況又他處心不善,久有迷戀晁大舍的心腸。只因晁大舍莊內佛閣內供養一本硃砂印的梵字《金剛經》卻有無數諸神護衛,所以不敢進他家去。今見晁大舍是個好色的邪徒,帶領了妓妾打圍,不分男女,若不在此處入手,更待何時?隨變了一個絶美嬌娃,年紀不過二十歲之下,穿了一身縞素,在晁大舍馬前不緊不慢的行走。走不上兩三步,回頭顧盼,引得晁大舍魂不附體,肚裡想道:「這雍山前面,我都是認識的人家,那裡來這個美女?看他沒人跟隨,定然不是大家宅眷;一身重孝,必定是寡婦新喪。真是奇貨可居。弄得到家,好與珍哥稱為二美。左英右皇,這也是風流一世!」
正在忖度模擬,誰想這樣皮囊幻相,只好哄那愚夫的肉眼。誰知那蒼鷹獵犬的慧目把這狐精的本看得分明,獵犬奔向前來,蒼鷹飛騰罩定。狐精慌了手腳,還了本形,鷹犬四面旋繞,無隙可藏,隨鑽在晁大舍馬肚下躲避,原要指望晁大舍救他性命。那知晁大舍從來心性是個好殺生害命的人,不惟不肯救拔,反向插袋內扯出雕弓,拈了羽箭,右手上扯,左手下推,照着馬下狐精所在,對鐙一箭射去,只聽的「嗥」的一聲,那狐精四腳登空,從旁一隻黃狗向前咬住,眼見的千年妖畜,可憐一旦無常!從狗口裡奪將下來,雜在獵獲的禽獸隊內,收軍斂馬,同回莊上吃飯。
凱旋迴到城內,還都到了晁家宅上。珍哥同一班婦女自回後面去了。搬出果菜,大家吃了一回酒。將所得的野味,大家均分了。將射死的狐精獨讓與晁大舍收下,各將辭謝回家。
晁大舍送客回來,剛剛跨進大門,恍似被人劈面一掌,通身打了一個冷噤;只道是日間勞碌,也就上床睡了。誰知此夜睡後,沒興頭的事日漸生來。且聽下回接說。
第二回 晁大舍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
血氣方剛莫恃強,精神惟恐暗消亡。
再兼殘忍傷生類,總有盧醫少醫方。
卻說晁大舍從晚間送客回來,面上覺得被人重重打了一個巴掌一般,通身打了一個冷噤,頭髮根根直豎,覺得身子甚不爽快。勉強支持了一會,將那分的幾隻雉兔並那個射殺的死狐交付家人收了,隨即進到珍哥房內,沒情沒緒,垂了頭坐在椅上。
那珍哥狂蕩了一日回來,正要數東瓜、道茄子,講說打圍的故事,那大舍沒投仰仗的,不大做聲,珍哥也就沒趣了許多,問道:「你回來路上歡歡喜喜的,你如何便惱巴巴起來?你一定又與禹明吾頑惱了。」晁大舍也不答應,只搖了搖頭。珍哥又道:「你實是為何?你的臉都焦黃土褐色的,多因路上冒了風寒。我叫人做些酸辣湯,你吃他兩碗,熱坑上發身汗出,情管就好了。」晁大舍說道:「你叫丫頭暖壺熱酒來,我吃兩大鐘,看他怎的。」
丫頭拿了四碟下酒的小菜,暖了一大壺極熱的酒,兩隻銀鑲雕漆勸杯,兩雙牙箸,擺在臥房桌上。晁大舍與珍哥沒一些興頭,淡淡的吃了幾大杯,也就罷了。一面叫丫頭掃了炕,鋪了被縟,晁大舍與珍哥也都上炕睡了。睡去夢中常常驚醒,口中不住呻吟。睡到二更,身上火熱起來,說口苦、叫頭疼,又不住的說譫語。珍哥慌了手腳,叫丫頭點起燈,生了火,叫起養娘,都來看侍。一面差人敲計氏的門,請計氏來看望。
那計氏兩三日前聽得有人說道,與珍哥做戎衣,買呈帶,要同去莊上打圍,又與一夥狐群狗黨的朋友同去。計氏聞得這話,口中勉強說道:「打圍極好。如今年成作亂,有了楊家女將出世,還怕甚麼流賊也先!」心內說道:「這些婆娘,聽不得風就是雨!一個老婆家,雖是娼妓出身,既從了良,怎麼穿了戎衣,跟了一夥漢子打圍?這是故意假說要我生氣。我倒沒有這許多閒氣生來!若是當真同去打圍,除了我不養漢罷了,那怕那忘八戴‘銷金帽’、‘綠頭巾’不成!」把那聽見的話也只當耳邊風,丟過一邊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