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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裡添過水火,張姑娘便請姑娘出來,跟着前引那兩個仆婦,也不知怎的轉彎抹角走了會子,又出了一座正北的角門兒。姑娘一看,對面便是昨日在那裡上轎的那個所在,想道:「怎麼我不曾見公婆,倒又先引到我此地來呢?」只見前面那兩個仆婦不進這座門,卻引了往東走,進了那座大祠堂門。原來昨日是遙拜祖先,還不曾行廟見禮。一進門,早見安老爺、安太太在院子裡肅恭將事的伺候,教兒婦兩個在院子望空先拜過宗祠,然後老夫妻倆領了他們進祠堂叩見老太爺、老太太的神主,算自己帶見之意。行過了禮,姑娘上前問了公婆的起居。安老爺道:「論今日卻不是你回門的日期,既到了這裡,自然該同你女婿過那邊,到親家老爺、親家太太神主前磕個頭去才是。」姑娘答應一聲,隨了大家過去。安老夫妻便先回家。
姑娘到父母神主前同公子磕過頭,自然不免傷感,只得以禮制情,便忙忙的回來。才到上房,便有兩個女人捧着兩副新紅捧盒在廊下伺候。姑娘進門見過翁姑,那兩個便端進盒子來,張姑娘幫他打開。姑娘一看,只見一個盒子裡面放著五個碟子:一碟火腿,一碟黃悶肉,一碟榛子,一碟棗兒,一碟栗子;那一個裡面是香嘖嘖熱騰騰的兩碗熱湯兒面。姑娘納悶道:「大清早起,這可怎麼吃得到一塊兒呢?」原來這又是安水心先生的制度,就把這點兒吃食作了姑娘的「開箱禮」。
且住,這話益發奇了!便是姑娘娘家無人,不曾給公婆預備開箱的東西,止把鄧九公幫箱的金銀綢緞用些,也充得數了。這位水心先生卻意不在此。他講得是《禮記》上:「古者,婦人之贄,惟榛,脯、脩、棗、慄。」脯,鮮肉也;脩,乾肉也。所以命公子給媳婦裝了三碟乾果子,又配上這兩碟肉腥,就算了玉鳳姑娘見公婆的贄見,以為必該如此而行,才合古禮。這同前回叫公子抱只鵝去謝妝,是一副板印下來的。
那兩碗熱湯兒面,便是玉鳳姑娘方纔添的那一爐子火那一鍋水煮的。但是熱湯兒面又怎麼算得羹湯呢?要作碗三鮮湯、十錦羹吃着,豈不比面爽口入臟些?他講得的是:「羹湯者,有湯餅之遺意存焉。」古無「面」字,凡是麵食一概都叫作「餅」。今之熱湯兒面,即古之湯餅也。所以如今小兒洗三下面,古為之「湯餅會」。今日這兩碗麵,保不定還有個「我家的媳婦兒會趕面,趕到鍋裡團團轉」的秘典在裡頭呢!這是安老爺一番考據工夫。
卻說姑娘見公婆家的規矩如此,便先放了筷子,把那兩葷三素的五碟吃食獻上去,擺成一個梅花式,然後捧着面先進公公,後進婆婆。安老爺十分得意,便向太太道:「太太,我們倒要亨用他這點敬意。」安太太只不過挑了兩三箸面,夾了一片火腿。安老爺卻就着那五樣佳餚,把一碗麵忒兒嘍忒兒嘍吃了個乾淨,還滿臉堆歡向玉鳳姑娘說了一句:「媳婦,生受你。」
舅太太在旁看了半日,說:「姑老爺,你可慪死我了!也沒說你們二位為這個媳婦兒費了多少心多少事,連個活計也不叫他遞,棗兒栗子的閙起,請姑娘拜姐姐來的。我這裡給我們姑娘備了點兒東西。」說著,便叫人搭過兩個小方盤兒來。
一個裡頭是一頂帽頭兒,一匣家作活計,一雙男靴,一雙靸腳兒鞋,兩雙襪子。一個裡頭放著兩個小匣子,一匣是一枝仿着聖手摘藍的金簪子,那手裡卻拈的是一個小小金九連環;一匣是一雙汗浸子玉蒲鐲。其餘也是一匣家作活計,一雙女靴,一雙鞋,兩雙襪子。便叫姑娘分遞了公婆。安太太見舅母這等用心精細,十分歡喜,說:「這可是個會疼女孩兒的!」
舅太太也笑道:「妞妞手兒拙,也不會作個好活計,親家太太慢慢兒的調理他罷。」說的大合姑太太的意。安老爺卻是礙於親情,不得不收,心裡還以為事不師古,終非經道。
這個當兒,安太太便把那枝九連環從匣屜兒上抽下來,就戴在頭上。因叫了聲:「長姐兒呢?」只見走過一個丫鬟來,長得細條條兒的一個高挑兒身子,生得黑糝糝兒的一個圓臉盤兒,兩個重眼皮兒,頗得人意。太太吩咐他說:「你把我那個匣兒拿來。」那丫鬟答應一聲,去不多時,拿了一個錦匣子來。
打開,裡頭卻是一枝雁釵,一雙金鐲子。
太太嘴裡正吃着煙,便點頭兒叫姑娘。姑娘走到跟前,太太把煙袋遞給那丫鬟,張姑娘便過來用簪子挑開那匣屜兒上的綳綫兒。只聽太太說道:「我這枝簪子是一對兒,你妹妹磕頭那天給了他一枝,也有這樣一對鐲子。我照樣又打了一對,如今給你。」因說:「你低下頭,我給你戴上。」姑娘便彎着腰低下頭去,請婆婆給戴好了。太太又給他換上那雙鐲子,便拉著他細瞧了瞧手,搭訕着又看了看他胳膊上那點「守宮砂」。可煞作怪,連些影子也沒了!太太十分歡喜,望着兩個媳婦兒,看看這個,看看那個,說道:「嘖,嘖,嘖,真是一對兒好孩子!」姑娘謝過婆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