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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堂喜氣溢門闌,美玉精金信有緣;
三十三天天上客,龍飛鳳舞到人間。
聯成並蒂良緣,定是百年佳耦。綿綿瓜瓞,代代簪纓。紅絲彩帛,掌燈送入洞房。”禮成,禮生告退。
安老爺一面犒賞禮生。早見檐下對對紅燈引路,張姑娘帶著個喜娘兒扶了新郎,擎着那面鏡子,手綰彩帛,引着新娘。新娘抱著那個寶瓶,一步步的隨行。庭前止了大樂,那些樂工止吹着笙管笛簫,彈着三弦,敲着鼓板,口裡高唱「畫筵開處風光好」的一套喜詞兒,直送到遊廊東院那所新洞房去。
姑娘一進洞房,早看見擺滿一分妝奩,凡是應有的,公婆都給辦得齊齊整整。進了東間,但覺燭輝寶炬,香爇沉檀,翡翠衾溫,鴛鴦帳暖。妝台邊倚着那桿稱心如意的新秤,挑着龍鳳蓋頭;兩旁便是那和合雕弓,團圝寶硯。這個當兒,安太太因舅太太不便進新房,張太太又屬相不對,忌他,便留在上房張羅,自己也趕過新房來,幫着褚大娘子合張姑娘料理。進門便放下金盞銀台,行交杯合卺禮。接着扣銅盆,吃子孫餑餑,放捧盒,挑長壽麵。吃完了,便搭衣襟,倒寶瓶,對坐成雙,金錢撒帳。但覺洞房中歡聲滿耳,喜氣揚眉。莫講把何玉鳳支使得眼花繚亂,連張金鳳在淮安過門時,正值那有事之秋,也不似這番熱閙。
褚大娘子本是淘氣的人,遇見這等有興的事,益發一團精神,有說有笑。一時大禮告成,他便合安公子道:「你的差使算當完了,請罷,外邊吃茶。」公子笑着才出得屋門,只見從外進來了一群人,卻是今日在此賀喜的梅公子、管子金、何麥舟。烏大爺因是奉旨到通州一帶查南糧去了,不得來,打發他兄弟托明阿托二爺來。此外便是莫友士先生的少君,吳侍郎的令侄,還有安公子兩三個同案秀才,連老少二位程師爺、張樂世、褚一官。除了鄧九公、安老爺不曾進來,一共倒有十幾個人,都進來閙房。內中梅公子本是個美少年佳公子,又最是年輕淘氣,他眼明手快,早劈胸一把把安公子捉住,說:「龍媒,那裡跑?我只問你有多大艷福!有了張家嫂夫人這等一位尤物,也就盡你消受了,『一之為甚,豈可再乎』?如今又按圖求駿,兩美並收。你只顧躲在溫柔鄉裡,外面酒也不給我們斟一杯,茶也不替我們送一盞,禮上可講得去?沒有別的,且把帽子摘下來,讓我打你幾個腦鑿子再講,竟顧不得你那新人怎的個憐卿愛卿了!」
公子羞的兩頰緋紅,只想要跑,那幾個少年也圍上來。內中烏大爺的令弟說道:「你們只看龍媒今日作了新郎,這兩道眉兒,一副臉兒,益發顯得風流俊俏,這大約就叫作『龍鳳呈祥』了!」管子金說:「那裡是『龍鳳呈祥』?我猜不是那『女何郎』給他敷的份,定是那『雌張敞』給他畫了眉!你們不信,只聞他這身香味兒,也不知是惹的花香,是沾的人氣?」
梅公子聽了,便上前按着他臉聞個不住。公子被他大家你一句我一句、這個一拳那個一拳的,嬲的真真無地縫兒可鑽。金鳳姑娘在屋裡聽得真切,只在那裡含羞而笑。玉鳳姑娘卻是不曾經過這閙房的舊風氣,心裡想道:「這班人怎的這等尖酸可惡!」又不好問得。落後還是老程師爺聽不過了,說:「諸位兄台,不差啥點罷。龍媒大禮告成,也讓他出去見見老翁。」
眾人那裡肯依?張老是向這位一個揖,向那位一個揖,只是討情。還虧褚一官力大,把個公子生奪硬搶的救護下來,出了房門,一溜煙跑了。眾人道:「新郎跑了,我們正好看新娘子去!」
那時安太太合張姑娘早躲在西間,眾人向洞房裡一擁而進。屋裡只有褚大娘子在床上伴着新人,地下便是兩個嬤嬤、兩個喜娘兒在那裡伺候。兩個喜娘兒是久慣在行的,見眾人進來,便一齊向前攔住道:「各位老爺、少爺,新人辛苦了,免閙房罷。」眾人也不聽他,一窩蜂向床跟前奔去。內中一個喜娘是個揚州人,才得二十來歲,倒也一點點一雙小腳兒,他只顧上頭扎煞着兩隻手攔眾人,不防下面不知被那個一靴子腳踹在他小腳兒上,只見他皺着眉裂着嘴,抱著腳嚷道:「噯喲喂,痛煞哉!我的菩薩,怎的這等蠢啥!」
褚大娘子見眾人圍在床前,忙的橫着兩隻胳膊護住姑娘。
他一眼看見了褚一官,便拿他紮了個筏子,說道:「你也來了?好哇!你們要看新人,只顧看,也是兩條眉毛,兩個眼睛,兩隻耳朵,一個鼻子一張嘴。瞧手不能,我告訴你們,也是十個指頭,可不能一般兒齊。瞧腳更不能,我也告訴你們,拿營造尺量,不夠三寸。你眾位一定要看,也容易,可得豁着挨個三拳兩腳的再去。我這一撒手兒,姑娘可就來了!」眾人一聽,說:「那可來不得!」大家才嘻嘻哈哈一轟而散,跑出去了。
安太太這裡賞了兩個喜娘兒,派人去款待他酒飯,一面叫人要了點心湯來,讓新人吃。又有舅太太給他弄下可吃的東西,一併送進去。安太太便讓了褚大娘子過去赴席。新房只留下兩個嬤嬤同晉陞媳婦。因隨緣兒媳婦是三個月的雙身子,又叫了跟舅太太的婆兒老藍四個人伺候。新房裡頭這陣忙,鄧九公合安老爺在外面早已一罈兒半紹興酒過了手了。老程師爺是喝得當面還席,合衣而臥。一班少年另有兩席,還不曾散。只有張親家老爺只管在席上坐著,卻一會兒這裡看看火燭,又去那裡看看門戶,但有家人們沒空兒吃飯的,他便在那裡替他們照料,因此那些家人無不感激他,益加敬愛他,不敢一毫輕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