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3頁
姑娘這個當兒聽著今年下不得葬,先就有些不願意了,獃獃的坐著。良久良久,才聽得那個風水過來,進門就說道:「方纔看了看,東首這塊地,東西辛甲分金上,倒是上好上好的一個結穴,此外安葬,按那龍脈正自震方而來,定主宗祧延綿。只是一山無二向,本年不惟三煞有礙。而且大將軍正在明堂,安葬是斷斷不可的。明年正、二、三月,木氣正旺于東,這塊地正是主塋的青龍方,更不好動;四、五、六月,月建都吉,只『已午』兩個字又正合太世叔、嬸母的化命,亥子一沖;六月建未,明年太歲在未,書云:『一物一太極,物物一太極。』雖說月支與年支無礙,究竟不可不避;七、八兩月,恰恰的與現在的化命逢着穿害;九月上半月,不得安葬吉日,下半月一交『土王用事』,禁土了;只有明年十月最好,安葬吉期,上下半月都容易選擇。到那時,聽憑世叔吩咐再定就是了。」
安老爺一聽,自己心裡先道:「這算得『無巧不成書』了。要不這樣,怎麼耗的過姑娘滿一年的服呢!要不耗到他滿服,我們家怎麼娶他呢!」當下心中大喜,卻故意的盡了那風水幾句。風水道:「世叔是最高明不過的,這塊地當日便是家嚴效的勞,小侄怎敢另生他議?況且『陰陽怕懵懂』,這句話不說破也就罷了,小侄既看出來,萬萬不敢相欺,此中絲毫不可遷就。」說著,提起筆來便把這話寫了一篇,又寒暄了幾句,領茶而去。這番話姑娘在屋裡聽了個逼清,算省了安老爺的唇舌了。
安老爺送那風水走後,便手裡拿着那篇子東西,一步步踱了進來,向姑娘道:「姑娘聽明白不曾?偏又有許多講究,這怎麼樣呢?」姑娘也無心看那篇子東西,只望了舅太太發怔。卻不知這舅太太實在算得姑娘知疼着熱的一位乾娘,無奈他又作了安府上傳消遞息的一個細作。自從他合姑娘認了母女之後,在船上那幾天,安太太早把這事告訴了他個澈底澄清,難道把他極愛的一個乾女兒給他最疼的一個外甥兒,他還有甚麼不願意的不成?他見姑娘望着他發怔,可就搭上岔兒了。
他說道:「我這裡倒有個主意,姑老爺、姑太太聽聽使得使不得:你們方纔講的那些甚麼子午卯酉,我可全不懂。要說忙着安葬,果然于太爺、老太太墳上有甚麼妨礙,無論我們姑娘此時心裡怎樣着急,他也斷不肯忙在一時。講到他要住廟,原不過為近着他父母的墳。哪如今既安不得葬,在這裡住着,守着棺材,不比墳更近嗎?再講這個地方兒,內裡就是我們娘兒們上下幾個人,外頭就止張親家老爺合看墳的,又合廟裡差甚麼呢?莫若我們只管在這裡住着,姑老爺一面在外頭上緊的給我們找廟,一天找不着,我們在這裡住一天,一年找不着,我們在這裡住一年,要趕到人家滿了孝,姑老爺這廟還找不出來,那個就對不起人家孩子了!姑老爺、姑太太要怕我住長了費了你家的老米,慢講我一個人兒,連我們姑娘合張親家,我那點兒絶戶家產供給個十年八年還巴結的起!」他說著,便望着姑娘道:「是不是,姑娘?」回頭又向着安老爺夫妻道:「你們二位想著怎麼樣罷?」
安老爺忙說:「如果有一年的工夫,縱然找不出廟來,我蓋也給他蓋一座了。至于姐姐在這裡住着,也是替我們分心招護姑娘,些須小費何須掛齒!我自有道理。」安太太也說:「要能這樣,一動不如一靜,倒也罷了。可不知姑娘心裡怎樣?」
姑娘還未及開言,張太太的話也來了,說:「這麼著好哇!可是我們親家太太說的一個甚麼『一秤不抵一秤』的。你看,在這地方兒住下,等開了春兒,滿地的高糧穀子,蟈蟈兒螞蚱,坐在那樹蔭兒底下看個青兒,才是怪好兒的呢!」說的大家大笑,連張姑娘也忍不住笑的扶着桌子亂顫。玉鳳姑娘此時被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說的心裡亂舞鶯花,笑也顧不及了,細想了想,這事不但無法,而且有理,料是一不扭眾,只得點頭依允,說:「也只好如此。」安老爺滿心歡喜,心裡暗道:「天哪,可夠了我的了!只他這五個字,這事便有了五分拿手。」
話休絮煩。轉眼之間到了七日封靈,何玉鳳合舅太太便搬在西廂房裡間,張太太帶了戴嬤嬤合兩個丫頭便住在外間,隨緣兒媳婦、舅太太的下人住了東廂房。安太太又在下房裡給姑娘安了個小廚房。外面只有張老同戴勤、宋官兒合安家看墳的照料。內外住了個嚴密。又把「安家陽宅」暫作了一個「何姑禪院」!這都是那燕北閒人的無中生有的營生,便有這位安水心先生冶他周規折矩的辦理。
卻說七日之後,安老爺夫妻把那邊安頓妥貼,才得回家料理自己的家務。便有許多親友本家都來拜望,老爺一一的款待,卻扶了一個小僮只推因腿疾告歸,暫且不及答拜。一面又遣公子進城,持貼謝步。公子也有一班世交相好少年請酒接風,接連不止忙了一日,才得消停。老爺得些閒空,便先打發了鄧九公的來人,又給他父女帶去些人事。把何姑娘那張彈弓仍交給媳婦屋裡懸掛,又叫太太向何姑娘衣箱裡把公子那塊硯台尋出來,擦洗乾淨,嚴密收藏,就把姑娘合張太太的衣箱差人送過去。那頭烏雲蓋雪的驢兒便交給華忠,叫他好生喂養,說:「這是我將來無事玩水遊山的一個好腳力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