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喂!說書的,你這話說的有些大言無對了。我大清江山一統,太平萬年,君聖臣賢,兵強將勇,豈合那季漢、南宋一樣,怎生容這班人照着《三國演義》上的黃巾賊,《水滸傳》上的梁山泊胡作非為起來?難道那些督府提鎮、道府參游都是不管閒事的不成?
列公,這話卻得計算計算那時候的時勢。講到我朝,自開國以來,除小事不論外,開首辦了一個前三藩的軍務,接着辦了一個後三藩的軍務,緊跟着又是平定西北兩路的大軍務,通共合著若干年,多大事!那些王侯將相何嘗得一日的安閒?好容易海晏河清,放牛歸馬。到了海馬周三這班人,不過同人身上的一塊頑癬,良田裡的一顆蒺藜,也值得去大作不成?況且這班人雖說不守王法,也不過為著「饑寒」兩字,他只劫脫些客商,絶不敢擄掠婦女,慢道是攻打城池;他只貪圖些金銀,絶不敢傷人性命,慢說是抗拒官府。因此上從不曾犯案到官。那等安享昇平的時候,誰又肯無端的找些事來取巧見長,反弄到平民受累?便是有等被劫的,如那談爾音一流人物,就破些不義之財,他也只好是啞子吃黃連,又如何敢自己聲張呢?再說,當年如鄧芝龍、郭婆帶這班大盜,閙得那樣翻江倒海,尚且網開三面,招撫他來,饒他一死,何況這些妖魔小丑?這正是我朝的深仁厚德,生殺大權。不然那作書的又豈肯照鼓兒詞的信口胡談,隨筆亂寫?
閒話少說。卻說牤牛山的海馬周得勝、截江獺李茂、避水獺韓勇三個,這日閒暇無事,正約了癩象嶺的金大鼻子金大力、竇小眼兒竇雲光,野豬林的黑金剛郝武、一簍油謝標,雄鷄渡的草上飛呂萬程、叫五更東方亮,在牤牛山山寨一同宴會,只見探事的小嘍囉來報說:「有一起大行李,看著箱籠甚多,想那金帛定也不少。只是白晝過去,從人甚多,不好動手。此時聽說這起行李在茌平老程住了,特來報知眾位寨主。」九籌好漢聽了,笑逐顏開,都道:「恭喜!買賣到了。」
海馬周三一回頭,便向一個小頭目說道:「老兄弟,就是你跑一蕩罷。你從大路綴下他去,看看他落那座店,再詢一詢怎麼個方向兒,扎手不扎手。趁他們諸位都在這裡,我們聽個準信,大家去彩一彩。」那小頭目答應一聲,喬裝打扮,就下山奔茌平大路而來。
他到了茌平鎮市上,先找了個小飯鋪吃了飯,便在街上閒走,想找個眼線。怎麼叫作「眼線」呢?大凡那些作強盜的,沿途都有幾個給他作眼線的熟人,叫作「地土蛇」,又叫作「臥蛋」。他便找了這班人,打聽得這號行李落在悅來老店,本行李主兒連家眷都遠路看親戚去了,不在店裡,便是家人也跟了幾個去,店裡剩的人無多。那小頭目聽了大喜,便問:「可曾打聽得這行李主兒是怎生一個方向兒?」那人又道:「也打聽明白了。本人姓安,是位在旗的,作過南河知縣。如今是他家少爺從京裡來,到南省接他回京去,從這裡經過。」他聽了這話,說:「了不得了!這豈不是我那位恩官安太老爺嗎?幸是我來探得這個詳細!」
原來這個小頭目姓石名坤,綽號叫作「石敢當」。當日曾在南河工上充當夫頭,受過安老爺的好處。前番安公子從牤牛山過,要讓公子上山飲酒的就是他。他聽了這話,急於回山,便不走原來的大路,一直的進了岔道口,要想走青雲堡奔桐口出去,省些腳程。恰巧走到青雲堡,走得一身大汗,口中乾渴,便在安老爺當日坐過的對著小鄧家莊那座小茶館兒歇着喝茶。只見莊上一會兒人來人往,又挑着些圓籠,裝着傢伙、肉腥菜蔬,都往山裡送去。這鄧、褚翁婿他一向都熟識的,便問那跑堂兒的道:「今日莊上有甚麼勾當,這等熱閙?」
那跑堂兒的見問,便答說:「鄧九太爺在這裡住着呢。他爺兒倆這幾天天天進山裡幫人家辦白事,明日伴宿,後日出殯。」
石敢當又問:「山裡甚麼要緊人家,用他老人家自己去幫忙兒呀?」跑堂兒的說:「聽說是鄧九太爺一個女徒弟十三妹家。」
石敢當心裡說道:「這十三妹姑娘向來於我山寨有恩,怎的不曾聽見說起他家有事?」忙問:「他家死了甚麼人?」跑堂兒道:「說是他家老太太兒。」石敢當暗說:「便是這樁事,也得叫我寨主知道。」他喝完了茶,付了茶錢,便忙忙的回到牤牛山,把上項事對各家寨主說知詳細。
周得勝聽了,向那八籌好漢道:「幸得探聽明白,這號行李須是動不得。」眾人也有知道的,也有不知道的,忙問原故。
周得勝便把那年尋鄧九公遇著十三妹的始末原由,前前後後據實說了一遍。眾人道:「既然如此,我們不可壞了山寨義氣。」
你道這十三妹刀斷鋼鞭的這段因由,除了海馬周三、截江獺,避水獺三個之外,又與他大家甚麼相干,也跟着講的是那門子的義氣?自來作強盜也有個作強盜的路數,海馬周三講得是不怕十三妹刀斷鋼鞭在人輪子裡把我打倒在地,那是勝敗兵家之常,只他饒了我那場戴花兒擦胭脂抹粉的羞恥,就算留了朋友咧;眾人講得是一筆寫不出倆綠林來,砍一枝損百枝,好看了海馬周三,就如同好看眾人一樣。所以聽得周三說了一句,大家就一口同音說:「以義氣為重。」其實這些人也不知這十三妹是怎樣一個人,怎生一樁事。這就叫作「盜亦有道焉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