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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休饒舌。不則一日,已近淮安地界。那截江獺、避水獺兩個攏住牲口,向安公子道:「前面再二十里,就是淮安府城東關裡了,我們不好前進,見見公子,我們回去了。」安公子聽說,先道了他二人的一路辛苦,又囑吩上覆他家寨主,回手便向車上取下兩封銀子來,每人五十兩,給他們作盤費。兩人那裡肯受?齊聲道:「這個斷不敢領。一則呢,是十三妹姑娘的委派;再我們頭領也有話在頭裡。只要公子日後見着十三妹姑娘,說我們兩個這一蕩還不算藏私偷懶,我們這臉上就沾了光了。」說著,一個認鐙跨上騾子,那個把邊套擄繩搭在騾子上,騎上那頭驏騾子,一直的向北去了。
安公子只得將銀子收好,因向張老道:「不想這強盜裏邊也有如此輕財仗義的!」張老道:「姑爺,俗語兒說的『行行出狀元』,又說『好漢不怕出身低』,那一行沒有好人哪!就是強盜裡也有不得已而落草的!」翁婿兩個一路閒談,已達到東門關廂。那府城的地面本與小地方不同,又有河台大人駐紮在此,那繁華熱閙也就不減一個小省分的省城。只見兩邊鋪面排山也似價開着,大小客店也是連二並三。張老同安公子便找了一座小店,安頓家眷行李。那張家母女二人進店下車,先張羅着洗臉梳頭,預備好去叩見新婆婆,會新親家。安公子向張老道:「泰山,你老人家張羅行李罷。我可要先打聽母親的公館在那裡去了。」張老說:「這是要緊的,這裡交給我。」
安公子隨即出來,到了櫃房裡,只看那掌柜的是個極善相的半老老頭兒,正在櫃房坐著,面前桌上攤着一本賬,旁邊擱着一面算盤,歸着賬目呢。見了安公子進來,起身道:「客人要甚麼?」安公子拱了拱手,道:「借問一聲:有位安太老爺家眷的公館在那條街上?」那掌柜的聽了,把安公子上下一打量,問道:「客人,你問的可是那承辦高家堰堤工冤枉被參的安太老爺的家眷麼?」安公子點頭道:「正是。」那老頭兒未從說話,先咳了一聲,道:「你還要問他的甚麼公館!這話說來真真叫人怒髮衝冠,淚珠滿面!」一句話把個安公子嚇得目瞪口獃,忙問:「卻是為何?」那老頭兒才拍着板凳道:「客人,你且坐了,等我慢慢的對你講!」這正是:
不是雷轟隨電掣,也教魄散共魂飛。
畢竟那掌柜的老頭兒對安公子說出些甚麼話來,下回書交代。
第十二回 安大令骨肉敘天倫 佟儒人姑媳祝俠女
這回書緊接上回,表的是安公子到了淮安府,安頓了家眷行李,便去打聽安太太的公館,急切裡要想母子相見。不料一問店家,見他那說話的神情來得詫異,不覺先吃了一大驚,忙問端的。那老頭兒讓他坐下,才慢慢的說道:「若講我們這位安太老爺,真算得江北的第一位好官府。也不知怎麼惹着這位河台大人了,把他革了職,下在監裡,不追他的銀子。這也罷了,到了這位官太太了,既是安太老爺遭了事,憑他怎樣,我們這位山陽縣也該看同寅的分上,張羅張羅他,誰家保的起常無事?也不要『前人撒土迷了後人的眼』哪!誰想他全不理會。如今那位官太太落得自家找了個飯店住着。客人,你想可傷不可傷?你還問他的公館在那條街呢!」
安公子聽他絮絮叨叨,閙了半天才說完了,敢則是這等樣一套話,才得把心放下,心裡說:「這個人是怎麼個說話法子!只是他天生的這樣的滯碾人,也就無法,況且聽他的話倒是一片良心,不好怪他。」只得耐着煩又問他道:「這飯店在那裡?」那店家道:「就在東邊兒,隔一家門面,聚合店就是。」安公子聽得,辭了店家,出了這店門,走了不上一箭多路,果有個「聚合店」。問了問,說:「安官府的家眷在盡後一層住着。」安公子也不等通報,一直往後走了去。
卻說安老爺當日出京,家人本就無多,自從遭了事,中用些的長隨先散了,便有那班一時無處可走且圖現成茶飯的,因養不開多人,也都打發了。梁材是打發進了京了,安老爺只有戴勤同他女婿隨緣兒,還有小程相公,在那裡照料伺候。
店中單剩下一個晉陞,帶了兩個粗笨雜使小子支應。偏值晉陞又出去買東西去了,雖有兩個打雜的在那裡,他又不認得公子。因此公子進了店,並不曾遇見自家一個人。一直走進後院,見戴勤媳婦背着臉在牆根前洗衣服,公子也不及招呼他,忙忙的進了房門。只見窄巴巴的三間小屋子,掀起裡間帘子進去,一眼就看見太太坐在挨窗戶在那裡成裹帽頭兒呢。
那安太太正在低頭作針線,一抬頭見個行裝打扮的人進來,正不知是誰,一時間斷想不到是公子。公子早已請下安去,太太定睛一看,才看出是公子來。及至看出來,倒唬了一跳,不覺口中「噯喲」一聲,說:「我的孩子!你從那裡來?你可作甚麼來了?」說著,慌得顧不得穿鞋,光着襪底兒就下了地,一把拉住公子,那眼淚望下直流。公子也覺心中十分傷慘,哽咽難言。這個當兒,女人、丫頭聽得太太說話,都進來了。一看,才知是大爺來了。這個忙着給太太拿鞋,那個又去給大爺倒茶。太太一面提鞋,口裡還連連的問:「誰跟了你來的?」公子生怕母親猛然聽見路上的情形,一定是異常的悲傷驚恐,只得說:「華忠合趕露兒跟出我來的。」太太聽得,便叫華忠。公子只推他那邊店裡看行李呢,因請太太坐下。太太又催他快說來的原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