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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公子一看,果然是交騾夫送去的那封信,連說道:「有天理呀,有天理!」十三妹說:「少爺,你別慪我了,我還有許多話要講呢!」安公子這才歸坐。只見那十三妹指着他向張老夫妻並張金鳳道:「你們三位可別打量這位安公子合我是親是故,我合他也是水米無交,今日才見。然則一個萍水相逢的人,我因何替他出這樣的死力呢?我本來的意思,原是得了那騾夫口裡一個信息,要擎這注現成銀子。及至訪着安公子,見他那番光景,知他是個正人。問起情由,又知他是個孝子。我心裡先暗暗的欽敬,便不肯動手。後來聽到他令尊的那番委屈,又與我父親所遭的冤枉大略相同。因此,我從那任俠尚義之中,又動了個同病相憐之意,便想救他這場大難。」
說著,回頭又向安公子道:「俗語說的:『救火須救滅,救人須救徹。』我明明聽得那騾夫說不肯給你送這封信去請褚一官;況且那褚一官我也略曉得些消息,便去請他,他三五天裡也來不了;到了他的娘子,你就等到一百年,也未必來的了。就讓你在悅來店獃等,不致遭騾夫的毒手,你又怎生的到得淮安?所以我才出去走那一蕩,要把事情替你佈置的周全停妥,好叫你上路趲程,早早的圖一個父子團圓,人財無恙。不想我把事情弄妥了,趕回店來,你倒躲了我。問問店家,他合我言語支離,推說不知去向;及至問到他無話可支了,他才說是兩個騾夫請你到褚家住歇去了。我一聽,這事不好了!他兩個既不曾到褚家去,褚家這話從何而來?可不是他賺你上黑風崗去是那裡去?這豈不是我不曾提你出火坑來,反沉你到海底去了麼?我十三妹這場孽可也造得不淺!我就撥轉頭來,順着黑風崗這條路趕了下來。才上得黑風崗的山坡,月光之下,只見一個牲口脖子上拴的鈴鐺合一個草帽子扔在路旁,我只說這一定是走這路無疑了。不想前行了幾步,轉尋不出那牲口的腳蹤兒來。眼前一片荒草,倒像人跡不到的一般。一直尋到崗子頂上,越不見個影兒。那月色照得如同白晝,我便探身往山澗下一望,也不得些情形,只得順着牲口的腳蹤找了回來,見那牲口腳蹤兒踹的散亂,直奔了這廟裡來。至于這座廟裡和尚的行徑,我早已曉得。我一想,這事尤其不妙了。便算你幸而不曾遭那騾夫的暗算,依然脫不了強盜的明劫,還不是一樣?我就一口氣趕到廟前,還不曾見個端的,我那個驢兒先不住的打鼻兒,不肯往前走。我看了看廟門,又關得鐵桶相似。我便下了牲口,拴在樹上,一縱身上了山門,往廟裡一望,只見正殿院落漆黑,只有那東西兩院看得見燈火。我就蹲身跳將下來。只是我雖會蹲縱,我那驢兒可不會蹲縱。我便悄悄的開了左邊角門,把牲口拉進來。見那東配殿裡堆着些糧食,就先把牲口寄頓在那屋裡。然後出來,縱上房去。」
且住!列公,聽說書的打個岔。你聽這姑娘的話,就怪不得他方纔把廟裡走了個遍,就是不曾到東配殿了。原來他進廟來就偷偷兒的進去寄頓了一回驢兒了,你我不知。
閒話休提,言歸正傳。再講那十三妹說道:「及至我上了房,隱在山脊後一看,正見那凶僧手執尖刀合公子你說那段話。彼時我要跳下去,誠恐一個措手不及,那和尚先下手,傷了你的性命。因此暗中連放了兩個彈子,結果了兩個僧人。至于後來的那般禿廝,都是經公子你眼見的。我原無心要他的性命,怎奈他一個個自來送死,也是他們惡貫滿盈,莫如叫他早把這口氣還了太空,早變個披毛戴角的畜生,倒也是法門的方便。再說,假如那時要留他一個,你未必不再受累,又費一番唇舌精神。所以才斬草除根,不曾留得一個。安公子,如今你大約該信得及我不是為打算你這幾兩銀子而來了罷?」
說到這裡,回頭又向着張金鳳叫了聲:「妹子,你聽我這話,可是我特來救安公子,不是特來救你的不是?」張金鳳道:「話雖如此說,要不是姐姐到此,那個救我一家性命?這就不消再講了。」
此時安公子被十三妹一番言語,問得閉口無言,只有垂淚。半晌,嘆了一口氣道:「姑娘,我安龍媒真是百口無詞,只是姑娘你也有一些兒欠通之處。」十三妹聽了,說道:「怎麼,說了半天,我倒有了不是了呢?你到說說,我倒聽聽。」
安公子說:「姑娘,你若在店裡就把那騾夫要謀我資財害我性命的話,直捷了當的告訴我,豈不省了你一番大事?」十三妹聽了這話,倒不禁笑起來,說:「這話我一點兒不欠通,到底是你作夢呢!假如你是個老練深沉有膽有識的人,我說了這話,你自然就用些機關,如此防範。你只看我那等的剖白囑咐,你還自尋苦惱,弄到這步田地;那時再告訴你這話,不知又該嚇成怎的個模樣,甚而至于益發疑我,倒誤把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當作好人,合他訴起衷腸來,可不更誤了大事了麼?」安公子聽了,連連拍腿點頭,說:「不錯的!不錯的!姑娘,你如今就說我酸也罷,俗也罷,我安龍媒對了你這樣的天人,只有五體投地了!」說著,又拜了下去。那十三妹把身子閃在一旁,也不來拉,也不還拜,只說了一句:「這倒不敢當此大禮。」